裂痕(39)
荣夏生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给我打了个电话,还来了一趟。”蒋息说,“昨天又给我发了条短信。”
蒋息一点都不意外裴崇远能拿到他的手机号,毕竟店开在这里,想找他很容易,更何况,蒋息的车上就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方便停车的时候有什么问题能被及时联系。
他意外的是,那人消失了将近三年,一点儿音讯都没有,竟然在这个时候突然又出现了。
那天裴崇远来找他的时候,蒋息差点儿没认出来。
虽然裴崇远还是那副光鲜的精英打扮,但整个人跟以前相比,瘦得几乎脱了相,精神看起来不算好,说话的时候也不像以前那么自信。
像是强打着精神来找他。
蒋息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在自己跟前扮可怜,但他知道,现在哪怕是看见这样的裴崇远,他也没有一点儿心疼的感觉。
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当初裴崇远亲手操刀把蒋息的爱和信任从他身体里剜了出去,现在再想重新装回去,没可能了。
“他又来找你复合?”
“不知道,”蒋息说,“他没明说。”
提起裴崇远,蒋息的烟瘾又上来了。
然而秦颂那家伙,心里只想着麻辣烫,回来的时候压根儿就忘了给他买烟。
“他最开始给我打电话,是说要我参加生日宴。”蒋息嗤笑,“他生日在二月。”
“给你过生日?”
“不知道,”蒋息的手指轻轻地蹭着已经空了的玻璃杯,“我给拒绝了。”
荣夏生望着他,没说话。
“这事儿你先别跟佟野说了,”蒋息说,“估摸着他知道又得炸毛。”
荣夏生笑:“好。”
他想了想,又嘱咐蒋息:“你自己好好处理。”
“嗯,知道。”蒋息看着吧台边忙活着的两个人,对荣夏生说,“都这么长时间了,我不至于那么没出息。”
“这跟有没有出息无关,”荣夏生说,“主要是你得让自己过得越来越好。”
越来越好?
蒋息觉得自己现在过得就很好,如今平静到有些平淡的日子才是他最宝贵的。
六点钟,2008准时开门营业。
十月份的六点,天已经开始擦黑。
蒋息出门去买烟,刚从隔壁便利店出来,一根烟才点上,就看见了站在酒吧门口的裴崇远。
那人迟疑着,没往里进,却好像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蒋息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干嘛呢?”蒋息手里夹着烟,冷漠地看着裴崇远。
这是两人三年之后的第二次见面,蒋息早就不是那个不知死活往爱情火坑里跳的理想主义男孩,裴崇远也不再是那个在情场游刃有余的恋爱高手。
裴崇远没想到蒋息会突然出现,也没想到蒋息会主动跟他说话,一时间有些张惶。
“小息?”
“别,”蒋息笑,“可别叫得这么亲热,咱俩没那么熟。”
蒋息眯起眼睛打量着他,抽了口烟说:“要喝酒就进去,自己花钱买,不想进就别在门口这么杵着,我还得做生意。”
蒋息原本是打算在外面抽完烟进屋的,但裴崇远这么在外面站着,他是没法了。
刚抽了两口的烟被他在墙上碾灭,烟头攥在手里,推门进了屋。
裴崇远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蒋息不一样了,因为任他如何都没法把如今这个蒋息跟八年前站在这里抽烟看他的长腿男孩合二为一。
他看着那扇玻璃门,隔着玻璃门看着里面的人。
蒋息倚在吧台上,跟那小酒保谈笑风生。
裴崇远再一扭头,看见了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另一个熟人。
他想了想,没进去,转身离开了。
蒋息回头的时候,看见裴崇远拦了一辆出租车,那男人鞋上还粘着雪,上车前往这边看了一眼。
第45章 毫无破绽
蒋息发现自己现在确实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裴崇远了,那种心平气和,倒不至于仿似面对陌生人,因为他们之间确实曾经熟悉过,不过,也不会有特殊的波澜,会有些不耐烦的情绪,也有些恼怒在。
没有爱。
当他发现自己可以冷淡地把裴崇远看做无数光顾酒吧的顾客中的一员时,他发现,自己对裴崇远确实没有爱了。
挺好。
蒋息晚上回家之后,跟尾巴窝在沙发上看电影,莫名又打开了《开罗紫玫瑰》。
这部电影他看过了不下三遍,电影最后,黑白画面上,那个男人唱着“我似乎找到了我所追求的幸福”。
我似乎找到了我所追求的幸福。
没有这样的事。
那些曾经以为的幸福,不过是虚幻的假象,他承认总有人会拥有,但至少他身上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十一点多,电影结束,蒋息想着趁着楼上没开始吵架,赶快去睡觉。
他简单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尾巴已经睡了,轻手轻脚地关了客厅的灯,回了卧室。
手机插在床头的桌子上充电,他头发都没吹干,倚在床上拿过手机准备看看有没有人找过他。
这几年来,蒋息的交际圈越来越窄,通讯录没有存任何一个号码,通话记录除了垃圾推销就只有秦颂跟佟野。
哦对,还有上个月裴崇远打来的一通。
微信没几个好友,店里进货之类的事情都交给了秦颂,什么都不用他联系。
蒋息有时候觉得自己这老板当得挺不称职,但秦颂说:“息哥,你可别这么说,要不是你,我可能现在还在天桥底下卖艺呢。”
说是天桥底下卖艺有些夸张了。
他们俩认识,是2012的夏天,刚大学毕业的蒋息走路去医院看孔寻,在某条路的地下通道看见了站在那儿弹吉他卖唱的秦颂。
当时秦颂唱的是李宗盛那首《给自己的歌》。
爱恋不过是一场高烧,思念是紧跟着的好不了的咳。
蒋息站在那里听得出了神,倒不是因为秦颂唱得多好,而是每一字每一句都让他跟着歌回溯过去几年的自己。
那天他从医院回去的时候,特意原路返回,天已经黑了,秦颂还在那个地下通道里。
一件浅灰色的T恤,裤脚有些磨损了的牛仔裤。
天热,哪怕到了晚上温度也不低。
秦颂垫着一张报纸坐在地上,把短袖T恤的袖子卷了起来,走近了能看清他身上细细密密的汗。
蒋息过去的时候,他正坐在那里数着琴包里的零钱吃面包。
有点儿落魄,还有点儿洒脱。
秦颂看见蒋息,仰着头冲他笑。
俩人并肩坐着,蒋息没说话,秦颂就闷头吃面包。
后来,秦颂吃完了,歪着脑袋问他:“帅哥,什么诉求?”
蒋息笑了,完全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
然后两人认识,蒋息知道秦颂原本应该是自己的学弟,音乐学院大一的学生,结果因为不顾一切地跟家里出柜,直接就断绝关系了,主动也是被动。
跟家里断绝关系,顺手还辍了个学。
秦颂说这事儿的时候语气那叫一个云淡风轻,就跟蒋息后来告诉佟野自己曾经和裴崇远有过那么一段时一模一样。
那时候蒋息刚答应了孔寻接手酒吧,但自己对这些毫无经验,也根本不想掌握这些经验,于是就跟自己赌了一把,问这个刚认识的人愿不愿意来帮忙。
这忙一帮,就是好几年。
事实证明,蒋息曾经遇人不淑、识人不准,但后来,练出了火眼金睛。
秦颂把这酒吧经营得相当不错。
坐在床上的蒋息翻了翻微信,确认秦颂今晚没发来什么“指示”或者“请示”,准备调静音睡觉。
在所有软件都被退出之后,他扫了一眼短信。
当年上学的时候,大家发短信,包月,每个月交多少钱就能发200条。
大概从大三还是大四开始,微信横空出世,别说短信了,大家连QQ都不怎么用了。
几年过去,短信好像变成了充斥着各种无用信息的垃圾桶,很少有人会再点开他。
蒋息的手指在短信的蓝色图标上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点开了。
数不清楚有多少条未读消息,绝大部分都是各种无关痛痒的通知,但这些通知里,藏着一条11位数字发来的,显然不是垃圾短信的消息。
【小息,不敢贸然打电话给你,我们能谈谈吗?】
这条消息是今早发来的,早上六点多。
蒋息回忆了一下,那时候自己应该在等咖啡做好。
就在他准备删除的时候,又一条短信挤了进来。
【小息,我听说孔寻去世了。】
蒋息看向窗外。
他刚刚忘了拉上窗帘,现在从这个角度看出去,外面的马路空旷得有些可怜。
一排排橘色的路灯不知道是在为谁照亮前路。
那些孤魂野鬼吗?
裴崇远的短信让他又想起了孔寻。
确实,有些人在某一个时间节点突然离开,但什么都无法否认,他曾经活过。
从上一个冬天到这一个冬天,将近一年的时间,孔寻躺在那里,热闹惯了的他,大概也寂寞了很久。
蒋息没有立刻回复裴崇远,而是放下手机,又从床上下来了。
他去书房,从柜子深处找出了一个蒙了灰的盒子。
这盒子是他大学毕业那年正式接手Subway之后,从店里找到的,里面都是孔寻的“收藏”。
照片、吉他的拨片、断掉的琴弦。
很多东西。
他曾经带去医院给孔寻,孔寻笑着说:“没什么用了,扔了吧。”
他说:“我都这样了,要这些回忆有什么用呢?我只想往前看,想写点新的故事新的回忆。”
但蒋息没扔,而是拿回来放好,原本打算等孔寻出院,再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