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6)
秦绝珩仿佛在一瞬之间遭到了一记重击,怦然的心跳还未缓和,却变得每一下都既暧昧又绞痛。
这是种什么样的爱?
失去母亲之前,从未感受过迷惘的秦绝珩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对孩子的爱。
但此刻,她却可耻地发觉,自己习惯了赵绩理的甜言蜜语,习惯了她的乖巧温柔。
她会对赵绩理的狡黠感到心跳,也会对赵绩理的拥抱感到悸动。
思绪到此,一切答案都昭然若揭。
秦绝珩开始惊惶地想到——如果不是这一次突如其来地敞开心扉,如果不是恰到好处的微醺醉意,如果不是正中要害的温声安慰——离她发现自己这样的心意,或许还要经历许久许久。
可秦绝珩却宁愿自己不要察觉到这样的心意。
就仅仅在这一瞬间,她面色忽然苍白了起来,失去至亲的痛苦也被这一刻意识里的猛击掩盖。
她忽然松开了抱着赵绩理的手,将她推开。
“?”
赵绩理对她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感到莫名其妙,在黑暗中伸出了手,想要再次抱住她,却清晰地看到秦绝珩十分明显地向旁边躲了躲。
“怎么了?”赵绩理不解地问道。
她太过于依赖、太过于需要秦绝珩,秦绝珩又向来习惯于这样亲密的接触,以至于这一次的推离变得异样又突兀,让赵绩理感到了一阵心慌。
她等了很久,也仰着脸看了秦绝珩很久,却只得到了黑暗中的一句:“绩理,你先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秦绝珩的声音压抑而颤抖,让赵绩理一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安慰并没有作用。
“姨姨也睡吗?”她也站了起来,语气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我出去一会儿。”
秦绝珩强忍着心里翻江倒海的悔恨和自责,动作都带着几分如遭雷击的僵硬,伸手拿起了回来时脱下的外套。
她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待着,她要离开这里。
至少是今夜要离开。
秦绝珩再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也没有回头多看赵绩理一眼,便走出了房子,很快就开车离开。
直到回到了久违而熟悉的欢场,置身于曾经再喜欢不过的灯红酒绿之中,迷离又暧昧的气氛才暂时缓释了那一刻升腾起来的、先前从未意识到的悸动。
看着眼前昏暗的光色,秦绝珩失控地捂住了脸。
一阵阵的恐慌让她感到忽冷忽热,她想起曾经为她所不屑的那些风言风语。
她痛苦而又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先前她所不屑与争辩澄清的一切谣言,居然在最终还是成为了事实。
秦绝珩逃避着,又不得不面对,质疑与责难在脑中一遍遍浮现。
——难道我真的是恋.童.癖?
纵使赵绩理已经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早就长得柔艳又娇妩,不再算得上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但秦绝珩一时竟然完全无法分辨出自己对赵绩理的这份爱意,究竟是萌生于何时。
这种异样、不合时宜、违背了模糊的伦理,又变态的感情,是否在第一眼时就埋下了种子,在日后的亲密接触里生出了庞杂交错的根须?
秦绝珩忽然便想起了赵绩理这些年来越发放纵的性子,想起这个孩子最初时天使一般无暇的样貌,想到赵绩理对自己的依恋,又想到了赵绩理毫无条件对自己的服从。
而这样一个被完全信赖的自己,却对这个孩子萌生了可耻又可怕的爱意。
这样一个天使一般的孩子,也渐渐因为自己这份不知不觉的爱意,被当做情人一般,毫无底线地娇宠出了任性又放肆的恶面。
——我是不是不配养育这样一个孩子?
秦绝珩无助地想着。
这份异样又清晰的感情在她心下不知不觉扎下的根系太过深厚,以至于这一刻她终于察觉时,哪怕只想要向上拔起一点点,都会感到不可忍耐的抽痛。
她离不开赵绩理。
秦绝珩对于这一点,却明白得透彻又清晰。
她爱着这个孩子,不论以何种名义。
作者有话要说: no no, no no no.
第7章 南辕
直到许多年后,秦绝珩也常常在梦与醒的交接之际想到——如果最初时,自己有勇气早早地向赵绩理剖白心意,或许一切都能够脱出如今惨烈又苍白的僵局。
但她选择了逃避。
.
14岁的赵绩理即将升上高中,正是心思最细腻、最为敏感的年纪。
可就在这样的年纪里,赵绩理开始清晰地察觉到了秦绝珩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这种变化让赵绩理不明所以,也很快开始让她感受到了昼夜难安的惊惶。她能够隐约察觉到这一切都是从那个初夏的夜晚开始,秦绝珩开始变成了她陌生的样子。
全无必要的加班加点,莫名其妙的流连酒宴,和最令赵绩理无法忍受的夜不归宿。
即便相见的时候,秦绝珩依旧如从前一样温言细语,可赵绩理却能够敏感地察觉,秦绝珩对自己的逃避是无时不刻的。
曾经年幼懵懂的时候,赵绩理也曾隐隐约约知道,秦绝珩在外时的模样与在家里的时候并不相同。
这些不同,她亲眼见过一些,也从旁人口中了解过不少。
她知道秦绝珩是个爱流连声色场的千金浪子,也知道秦绝珩的脾气向来并算不上和煦,更知道秦绝珩对自己的好从来都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即便是现在,除却那些只有彼此才能发觉的疏离,秦绝珩依旧对她好得让人无从挑剔。
直到就连这份无可挑剔的百依百顺也开始消退时,埋下的引线才终于开始升温。
“绩理,起床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秦绝珩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入。
赵绩理仰面躺在床上,出神地看着头顶静止的吊灯。
她其实早就醒了,只不过毫无起身的意思,她知道秦绝珩昨夜很晚很晚才回来,也知道秦绝珩还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离开。
这是多难得的一次?很久了,久到赵绩理都要习惯了秦绝珩早出晚归,习惯了听见秦绝珩在清晨轻手轻脚推开大门离开的声音。
那几乎无声的离开,总是让赵绩理觉得自己是需要被避开的洪水猛兽。
于是今天便算是一个足够的惊喜。
二人隔着一扇门沉默了片刻,赵绩理才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口,轻声回了一句:“姨姨,我不想起来。”
不出意料地,门终于还是被推开,秦绝珩走了进来。
“绩理,怎么了?”
秦绝珩伸手摸了摸赵绩理的前额,发觉并没有什么异常,不由得无奈道:“要迟到了,绩理。起来吧,我给你热了甜牛奶,起来喝掉好不好?”
秦绝珩的声音沉而柔和,但赵绩理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向来是势在必得,她今天不想去上学,只想要抓住这个好不容易在家的秦绝珩。
于是她翻了个身,紧紧抱住了秦绝珩的腰,小声说:“可是姨姨,你昨天回来得好晚,我一直都没有睡着,很累很累,不想去上课。”
她清晰地察觉到自己抱住秦绝珩时,怀中传来的僵硬感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仅仅是抱一抱她,她都会排斥?
赵绩理心中升起千万种不甘又怀疑的情绪,便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更加赌气一般地收紧双臂,抱住了秦绝珩。
我说过我离不开你,说过我不能没有你,对你的依恋是我活着的理由,难道这些话,你都当做了笑谈吗?
赵绩理眼底闪着晦暗不明的光,等着预想中秦绝珩的屈服。
可是出乎她意料地,秦绝珩却并没有认可她的说法。
“不要任性了,绩理。大家不都是这样?谁能每天都睡好呢?”秦绝珩伸手从床头拿起了赵绩理的校服,拍了拍她的背:“乖,松手,起来了。我送你去学校好不好?”
“?”赵绩理显然没能想到,秦绝珩居然真的会拒绝自己。
她不甘心地伸手将秦绝珩递过来的校服抛到了一边,身子在她怀里蹭了蹭。
“可是姨姨,我真的很困,去学校也是听不了课的。就帮我请个假嘛,好嘛,好不好嘛。”赵绩理仰起脸软声撒着娇,脸上是秦绝珩向来看了便无法抵抗的乞求神情。
但赵绩理这次失策得非常彻底,秦绝珩不仅松开了赵绩理的手,甚至还将被她甩到地上的校服再度捡了起来,放在她身侧,自己起身站到了一边。
“绩理,你长大了,不要任性。”
说完,秦绝珩便没有什么表情地带上门走了出去,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你长大了,不要任性。
赵绩理反反复复咀嚼着这句出乎她意料的话,却怎么也无法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赵绩理思前想后不得要领,渐渐眼里闪起了愤怒的光色。她伸手揪住了校服,盯着门被关紧的方向。
曾经那么多的早晨,仅仅是因为赵绩理一顿早餐吃得不满意,秦绝珩都会立刻开车带她去很远的地方,带她吃她想吃的东西,为此还能够给她请上足足一天的假。
而以秦绝珩如今的态度,已经连赵绩理一个任性的要求都不能再满足。在这样鲜明的差别之下,这股突如其来危机感就变得庞然且令她难以直视。
她仿佛感到自己正站在万仞之巅,而曾经能够拉住自己的那点爱意正在飞快地消失不见。
赵绩理并不知道,这一切的改变并不是代表着秦绝珩对她没有了耐心和爱意,反而是她在过去了这么多年后,在两个人终于变得依恋对方、离不开彼此后,第一次意识到了症结所在。
她意识到了从前自己对赵绩理的纵容太过无理又不当,意识到了自己或许从来便忽视了赵绩理还是个孩子的事实。
是自己毫无道理的溺爱和百依百顺,让赵绩理变成了如今这幅擅长撒娇讨巧的圆滑模样。
她不是自己的情人,甚至根本还不是个能够被溺爱的、有原则的成年人,而只是个还未成形的孩子。
秦绝珩想要将赵绩理的性子纠正过来,又想要逃避自己对赵绩理那份异样的爱,她注意到了很多,同时却又忽视了很多。
这样矛盾的推离太过蹩脚,终于在这样一个早晨点燃了赵绩理的愤怒。
“我不去,我不去!”赵绩理跳下了床,站在了二楼栏杆边,对着楼下满面错愕的秦绝珩喊道。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要送我走?你好不容易在家一次,难道就一点也不想见到我吗?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既然不想见到我,当初又为什么要留下我!?”
赵绩理的怒气来得突然又迅猛,她将校服哗地从二楼甩到了秦绝珩面前,接着便走开,在一声闷响后关上了门。
赵绩理向来乖巧,讨好人的手段花样多,纵使对外人骄纵跋扈,却也是头一次对着秦绝珩发这样的脾气。
秦绝珩错愕地看着地上的校服,手里倒至一半忘了收的茶水也流满了桌面。
过了好半晌,她才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校服,又擦干了桌面。
这个孩子太过于任性,秦绝珩甚至不知道究竟该怎样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脾气。
“绩理……”
秦绝珩再次推开赵绩理房门时,却还没能将话说完,就将先前所有或责备或劝解的思绪瞬间抛到了九天云霄之外。
眼前赵绩理坐在床沿边,一声不出地抬起了头。
气氛悄无声息,赵绩理的泪却流得很凶,眼睛也不眨地盯着秦绝珩看。
这样的眼神令秦绝珩感到了一阵窒息,又感到了一阵无边庞然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