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可怜为师死得早(29)
一只颤巍巍的手捂上他的嘴。
竟是冰凉的。
穆涸哀求的言语滞在喉间,本能的捧起那只手,试图焐热。
他眼神扫过周遭众人,却是茫然的。
入目这些面孔有惋惜的,有同情的,有悲戚的,也有冷漠的。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开口,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我能救他。”
谢知微强行撑开眼帘,尽量用些力气去讲话:“黑莲与白莲已毁在……我的神识中,因此我死后……它们不会剥离出来,愿以此……止世间争斗。”
由于四周很安静,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话。
一时间更静了。
如他所言属实,那么五件宝物已去其二,再也凑不齐。流传亘古的传说,将永远是传说。
众人面面相觑,许多人欲言又止,似是不相信谢知微会忍心这么做。
穆涸一怔:“师尊,你为何……”
谢知微沾血的手抓住他的手腕,他顿时不再往下说了,眼神却仍是震惊的。
渡生回过神,继续拨动手中的佛珠,“阿弥陀佛,谢真人有心了。”
颜知非蹲下身,颤抖的伸了下手,最终还是收回去。
“知微,你这是何苦……”
谢知微勉强作出一个笑的表情:“师兄,人谁无死……我想做些自认有……意义的事,徒弟……这给你……”
穆涸本有些不明白他说的“这”是什么,待青萍剑落地的声音响起来,他终于无法控制的颤声道:“师尊……”
“拔剑。”
此时只要谢知微吩咐的事,怕是穆涸拼死也要实现。尽管他已经没多少灵力,却还是尽力将剑拔出鞘。
只出鞘三寸,已足够给在场所有人看。
颜知非明白了,颔首道:“好,他足以继承你的衣钵,这青萍剑便是你留给他的。”
“留给他的”四个字意味着什么,穆涸再清楚不过,顿时手一松,青萍剑滑落。
“这是师尊的东西,师尊还要拿它名扬天下,我……”
谢知微坚定道:“拿着……要……我死不……瞑目么……”
“拿起来。”
不知何时,楚知是出现在颜知非身旁,“尽管我很不喜欢你,但这是二师兄的心愿,你必须听。”
穆涸已经不知道是谁在说话,木然的将青萍剑拾起来,抱着谢知微的另一只手不由自主的紧了些。
“小师……弟,吃我的鱼……该帮我……咳……”谢知微嘴里又咳出几口黑血,双颊浮起病态的微红,可他连缓口气都顾不上,直接往下说,“埋在那棵柳树下……”
楚知是闭了闭眼,隐忍着喉中的酸涩道:“好,我、我听师兄的。”
当日只顾着微不足道的嫌隙,哪里能料到那一日柳树下的小聚,竟成了此生唯一一次。
可谢知微却把身后之事,只交给了楚知是一人。
大战之后,风平浪静。由于没有气浪流动,天上云层凝聚不散,越攒越厚。
一步崖处在阴暗之下,如与世隔绝一般的沉寂。
穆涸怔忡的问:“师尊,弟子呢。”
楚知是忽然觉察到不对,猛地拽起谢知微的衣袖,“二师兄这么安排,难不成你从很久以前就觉察到自己中毒了?你快说是谁!”
他这么一叫,牵扯出可疑的蛛丝马迹,周遭起了一小片低语声。
穆涸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眼中恢复了些许光彩。他也来不及考虑为什么谢知微一直压着不说,只忖着抓紧时间从谢知微口中问出什么,一定还来得及挽救。
谢知微却已经勉力往他耳边凑了。
穆涸屏气凝神,几乎是将浑身的力气都用在耳朵上。
“狗的……碗里……见了虾壳……你定是不能吃才……以后千万别再……你要……”
那是前日塞到穆涸嘴里的虾子,穆涸悄悄扔给“狗”了,不料却被谢知微发现。
但他在这个关头说起来,实在莫名。
穆涸顾不上不好意思,忙道:“好,师尊快讲,到底是谁。”
然后,他便听见了微不可查的四个音节:“替我……报仇……”
穆涸赶紧点头,正要再等他再往下说,忽然肩上一沉。
紧接着周遭起了一片惊呼声,其中还掺杂着一些啜泣。
穆涸错愕的低下头,谢知微静静的靠在他怀中,已是声息尽绝。
他不可置信的唤了一声:“师尊?”
这声唤几乎被周遭越来越大的嘈杂声盖住。
周围道宗的弟子跪了一地,楚知是大声喊着“二师兄”,一个素日自诩顶天立地的男人竟是泣不成声。
颜知非站起来敛容而拜,其他人也跟着下拜。
阴暗的天地间终于落下第一滴雨。
恰好便滴在谢知微的紧闭的眼睛上,他却连睫毛都没有动一动。
穆涸伸手抹掉那滴雨水,指尖碰触到的皮肤,比雨水还冷。
穆涸拿袖子轻轻擦拭谢知微脸上半凝固的黑色血迹,又重复一声:“师尊。”
雨来得快,虽不很大,却顷刻间盖住了弥漫的烟尘。
碧虚真人谢知微,向来与世无争,谨小慎微。却以如此壮烈的方式,为自己一生写上终章。
九州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前面,道:“下雨了。”
此刻谁也顾不上理会他,甚至连看他一眼的都没有。
他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死死抱着谢知微,木头一般的穆涸,讷讷的自言自语:“真的下雨了。”
“是啊,下雨了。”
还真有人接了他的话,他一看,却是双眼无神的穆涸。
穆涸说罢,低头对怀里的人轻声道,“师尊,我们回岁寒居避一避,狗还在等着。”
九州王眉头一皱,往他跟前走,一边问:“王儿,你还好么。”
穆涸充耳不闻,一手抱着谢知微,一手拿着青萍剑想要站起来。
白见著凑过来,看似很关切的道:“穆涸师侄,二师兄临终前都跟你说什么了?”
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关键,哭声渐弱,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穆涸身上。
穆涸好像没瞧见一般,只抬眼看了下染了血渍的青萍剑,又低头对谢知微的尸体微笑起来,“您看,青萍剑脏了,弟子一定帮师尊仔仔细细擦干净。”
楚知是擦了擦眼睛:“喂,你……”
穆涸还没挣扎着站起,手腕上忽然落下一样物件。
他不经意看了一眼,恍惚的眼神在那一刻聚了光,似乎是被那个物件猛然敲醒。
他像是被吓到了直接跌坐在地,然后用一只手迅速捂住眼睛。
众人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很好奇那是个什么东西。
此物太细小了,以至于人们凑近了才看清楚。
是一根迅速褪色枯黄的柳条。
就在他们面面相觑的时候,穆涸陡然又笑了一声。然后就看见他盖在眼睛的那只手下,流出两大滴眼泪。
他好像是不愿意被人看到,极快的背过身,想把脸埋在谢知微的肩上。
一片冰冷的雨水打在冰冷的尸身上,那感触真实又刻骨。
他嘴角又扯了一下,像是在笑,但这回发出的却是一声凄然的抽泣声。
他仿佛自暴自弃一般的垂下手,抽泣也在这一瞬间变成了痛哭。
谢知微的脸惨白如纸,发色被雨水晕染,黯淡无光。
在所有人的面前,穆涸撕心裂肺的哭起来,绝望到好像失去了整片天地。
重生至今,无论是见仇人还是见亲人,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崩溃到失态。
天昏地暗,一片模糊,有些许瞬间他甚至想不起来怀里的是谁,只知道今后这个人也不会对他笑,再不会半夜起来为他盖被子。
他将柳条和着泥水抓起来,另一只手紧紧攥起谢知微的手腕,表情却是不知所措的。
柳条失去了灵力维系,干枯易折,再也绑不起来。
那个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上部·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下部等我理一下大纲哈,大概周末才能更新~
中部·魔宗副本
第51章 第五十章 掘墓
雨夜。
刺竹林被浇了一日,飘摇在四面八方袭来的疾风里,叶片连珠似的往下滴水。
乌云盖在夜幕上,整个造极城不见一丝光亮,仿若一片幽深空旷的墓地。
而事实上,城角斜坡的柳树下,的确立有孤坟。
那坟被新修过,一个夏天滋长的野草被去得一根不剩,就连墓碑也被擦拭的一尘不染。
楚知是从碑前缓缓起身,雨滴密密的落下来,被他周圌身的灵力尽数弹开。
他闷闷的站着,直到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他抬头看了一眼,转而对着石碑上的名字道:“二师兄,我有空再来看你。”
远处闪电划过柳树上方的天幕,瞬息的光照亮碑上的名字。
——碧虚真人谢知微之墓。
刀刻的字迹被打磨得很是圆滑,看来已经有些年岁。
他御剑的身影消失在雨里,却不知方才站立的地方终于有人松了口气。
地下七尺之处。
老杜龟息憋气了一天,往头顶下意识看一眼,心有余悸:“我的个娘,对着死人唠一天,这乾阳城主脑袋不灵光,还真信忌日死人能回魂,害咱们差点露馅。”
一旁的人拿铲子开始挖土,“也不见得是坏事。今天道宗给碧虚真人办完忌日,天又不好,暂时不会紧盯这里。”
“整四年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打这里头的主意。但真正走到这步的,咱们是第一个。我说毛子,干完这一票可以快活很久了。”老杜搓圌着手,似乎很激动。
毛子埋头挖,口中道:“还有三丈就打通了,领了赏钱再高兴不迟。”
“来咯。”
这二人是当世挖坟掘墓的好手,买下距玉京道宗最近的农户。摸清方位,盖上房舍作掩护,成日关门闭户在里头挖地道,目的地就是埋着已故造极城主的坟。
历时一年,终在今夜完成。
最后一抔遮挡的土块被铲掉,狭小的墓室出现在二人眼前。
打量着平平无奇的棺椁,毛子谨慎的顿住脚步。“这谢真人生前神通广大,他死了变的鬼会不会特别凶残?”
老杜眼中圌出现贪婪之色,就好像百万赏金已经被他捏在手里。
他咽了咽口水,不管不顾道:“净瞎扯,他要能显灵,楚知是在他坟头溜达一天他怎么不出来见个面?”
“说的是,我们只要避开活人的追杀就好。”
老杜不以为意:“活人?道宗的人现在觉察不了,以后也没证据拿我们,咱那位金主也不是好惹的。”
“可谢知微的徒弟是九州王世子,更不好惹。”
“得了吧,那位世子正不知道在哪享福呢,四年间从没回过道宗,说不定都把这破地方忘了。”
二人没了顾忌,一心扑在棺材里那个据说曾持有白莲和黑莲的尸首上。
老杜坐在外椁上一颗一颗往外拔铆钉,毛子蹲在地上打火。
两个人盗墓久了都能夜视,却还是点起一棵白蜡,放在墓室一角。
老杜拔完钉子跳下地,看看烛火旺圌盛,心里稳了。扶着椁盖往外挪,继续感叹这墓室主人的事迹。“要说这谢知微也真是死得亏,这么厉害一个人,要是现在还活着兴许天下第一了,却被毒死,到现在凶手还没冒头,这什么事儿啊。”
“可不是,太憋屈了。”毛子对谈话的主角很是敬畏,拱手道:“谢真人,小的们混口饭吃,您老人家千万别怪圌罪,日后小的一定多给您烧纸钱。”
老杜搞定外椁,开始拔棺盖上的钉子,闻言一乐:“自己什么都还没拿到,先想着给死人塞钱。”
“啧,别乱说话。”
“你就胆小吧。”老杜对毛子的谨慎嗤之以鼻,扔掉最后一粒铆钉,将手往棺材上一拍:“也不看看这里面的那位能不能听见。”
他说到这里,忽然兴起,恶意的又拍了一下:“哎,您老人家听见没。”
墓室里本就沉闷寂静,以至于他的声音格外突兀,而最后一个字说完之后,显得墓室里更静了。
老杜又敲了敲棺盖,得意洋洋。
毛子撇着嘴走过来,也不再迟疑,打算和他一起把棺盖挪开。
这时,他两个忽然听见棺盖底下传出一句含糊的回答:“嗯啊,听见了。”
大概是从许久的酣睡中醒来,这个声音低沉,喑哑,且带着天生的清朗,像剑锋从生锈许久的剑鞘中缓缓抽圌出。
老杜倒抽一口冷气,瞬间整个人都不会动了。
烛火晃了晃,只有两个人影投在石壁上,别无他物。
他疑惑的问:“毛子,刚刚是你在说话?”
毛子艰难的摇摇头,脸色苍白:“不、不是我啊……”
他俩一个少年一个老年,而说话的这个却似乎是个青年……
两个人对视的眼睛慢慢瞪大,背上汗毛根根竖起,不约而同往手底下的棺盖上看。
也就是在这一瞬,原本安安稳稳的棺盖突然动了动,像是被什么从里头顶了一下。
毛子惊呼一声,赶紧缩手。
“按住!”老杜见多识广,觉得很可能是诈尸了。
可棺盖的动静越来越大,很执拗的往上掀,毛子半拉身子都趴在上面,累的气喘吁吁:“棺材板压不住了……怎么办?”
老杜面沉如水,一手从兜里摸出黑驴蹄子,万一里头的“东西”闯出来,就用这个招呼。
可还不等他摆好架势,里面的“东西”好像不耐烦了,猛力一推,棺盖瞬间被掀开。
里面灌满了不知道是水还是什么的液体,也随着棺盖的打开四下飞溅。
烛火顿时被水花弹灭了。
两个人没了主意,在黑漆漆的墓室里一阵鬼哭狼嚎,猜想这回多半得交代在这。
一阵阴冷的风快速拂过,似乎是有个湿淋淋的人影窜了出来。老杜和毛子慌得抱头鼠窜,但手忙脚乱之下,不是碰在石壁上,就是和对方相撞,一时间居然没能找到出口。
毛子哭道:“谢真人,谢爷爷,谢大神!饶命啊……”
被他这么一吆喝,老杜反倒冷静下来,“别慌,你看,没动静了。”
毛子侧耳一听。
还真是,阴风和人影都没了。
他擦了擦眼,壮着胆子和老杜一块凑到棺材前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满当当的水。
尸体不见了。
老杜一把捂住毛子又要惊叫的嘴,往四周看了看,同样什么都没有。
水迹从棺材边蔓延出去,直通向挖开的地道深处。
老杜睁大眼,对毛子说:“尸体,跑、跑了……”
毛子在他手底下用力点头,眼睛瞪得比他的还大。
辛苦了一年,眼看百万赏钱唾手可得,现在全成了泡影。
非但如此,背后神通广大的金主,断然不会放过他们。
毛子扒下他的手,哭丧着脸:“老杜,咱们怎么办啊,谢真人到底死没死?”
老杜本来想说去找找看的,可看看地下蜿蜒的水迹,顿时退缩了。
前途未卜。
如果谢知微是死人,那他现在变成了凶尸,那百万赏钱值不值得他俩去送命?
他要是活着就更危险,他身上带着那样的秘密,肯定不想让人知道他没死,万一杀人灭口……
但要他放任一年的辛苦白白作废,不甘心呐。
老杜有点急了,绕着棺材团团转,看着里头晶亮的一汪水,忽然站住了。
他壮着胆,伸手进去沾了一点出来。
毛子看着他的动作:“难……难道不是普通的水?”
老杜没答话,把手指放在鼻下使劲儿嗅了一会,眉头渐渐松开:“这个好像是……”
雨还在下,但已经进入尾声,淅淅沥沥的不成气候。
一个人影推门向外张望,目光有点呆滞。
“奇怪……我没淋雨,身上怎么湿透了?”
他往后退一步,想进屋坐下来慢慢思考,哪知道被门槛绊了一跤,仰面跌倒,后脑勺重重的磕在青砖地面上。
“啊……卧圌槽!”
“叮——”
脑海中响起一个尖利的警报声,震得他一个激灵坐起来。
“提示,骂脏话不符合谢知微的人设,禁言一天处理。”
“哎,你等……”
谢知微半张的嘴顿时牢牢闭上,像被胶水粘住了似的再也张不开。
向来都是他给别人禁咒,这次总算也尝到了这种痛苦。
但同时,他一片浆糊似的记忆总算归位了。
来不及管别的,他憋着一口恶气,在这小屋里迅速翻找,搜刮出来两身衣服和一把银子,临出门时,还顺手拿走了靠在床脚的油纸伞。
冒雨狂奔,直到离开这个村子,他才沉着脸点开系统。
草蟒英雄打着哈欠上来了,“偶像你醒啦,睡了这么久是不是很爽?”
谢知微呵呵冷笑:“爽毛线爽,要不要把白见著的毒“”药拿过来你尝尝咸淡?”
“嘿嘿嘿嘿,偶像,不是所有的好东西都要分享的。”
谢知微咬牙切齿:“你要一早把这毒发的惨状在文里写了,劳资绝对不接这个剧情!我还以为装装样子就行了,原来是真死,你大圌爷的说好的续命灵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