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撩了,有被冒犯(11)
阮奕放下笔,起身往外走:“没什么。”
没什么大事,应该就是那群人换了个法子折腾林鹤来,最开始是让前后桌盯着他欺负,现在要让他拿钱买东西了。
阮奕刚出教室,就看着林鹤来的前后桌一人手里一大包零食笑嘻嘻地走过来。林鹤来垂着头跟在他们身后,湿漉漉的眼睛抬起来,猛地对上他。
林鹤来一下子停住了。
阮奕拎着可乐瓶走到他身旁:“中午有事吗?”
林鹤来懵懵地摇了摇头。
“那跟我一起吃饭吧。”阮奕低头一扫,在林鹤来的膝盖上看到了一个不明显的脚印,他不着痕迹地往后看,见到林鹤来的背上有三道蹭上去的灰尘。
片刻,阮奕问:“第一次?”
林鹤来迷惑地望着他,不知道阮奕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的确是第一次给阮奕买可乐,因为被那群人推搡着去小卖部的时候,看着他们在货架上挑拣,他突然想起来他还没感谢过阮奕。那次的课桌还有作业本,他其实一直都记得。但是……
他看着阮奕通透的目光,突然意识到他问的不是这个。不是这瓶可乐。他是在问那群人是不是第一次逼着他交钱。
他低下头,声音颤了颤:“……是。”
跟阮奕估计得一样。
那群人应该是怕撞上在校园巡逻的老师,所以带着林鹤来从杂物间旁边的小偏门出去,一路抄小道去的小卖部。林鹤来背上的灰尘,不是从杂物间摆在外面的桌椅上蹭的,就是来自小道途经的老自行车棚。如果早习惯了给那群人掏钱付账,他们不至于用脚踢他来威胁,也不需要躲着老师走小路,而是会大大方方走穿过操场的那条路——这才是从慎思园去小卖部最近的路线。
林鹤来的心轻轻一动,抬起眼,越过阮奕向前看去。
果然,他的前桌和后桌并没有走,而是在教室门口磨蹭着,不断地用余光扫视着他和阮奕……所以阮奕问得这么含蓄。他是担心那些人听到什么,对他的针对会变本加厉。
林鹤来的心里骤然一暖,又是一酸,他用力对阮奕笑了笑。
阮奕转身走进教室。
他坐在位置上,拧开瓶盖,在指尖慢慢地转着。
林鹤来的前后桌进教室先看了豹哥一眼,从阮奕的角度看不见豹哥的脸,只看到那两个人露出笑容,然后从袋子里掏出零食,扔给那些经常跟他们混在一起的男生。
那群人挤眉弄眼,好像在交换着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有的人啪啪鼓掌,有的人哈哈大笑,有的人吹着轻佻的口哨……林鹤来在座位上,如若未闻。
阮奕扣住瓶盖,冷淡的目光定在其中一个人身上。
他以前练过弹瓶盖,那时候是觉得练着好玩,后来手熟了慢慢就没兴致了。
十年过去了,阮奕突然有点想知道,他当年的准头还在不在?
他慢慢眯起眼,瞄准的那个身影猛地放大模糊,然后在他的视线里慢慢清晰起来。阮奕的呼吸变得很轻,轻的就像并不存在,他的手指渐渐找到了那种轻盈的仿佛悬空的感觉——
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按在他准备弹出的瓶盖上。
阮奕目光一凝,转过头。
是他的同桌,原劲。
坐了快两个星期同桌,他给阮奕最深的感受就是一个人居然可以冷到这种地步。开学自我介绍,原劲走上讲台,潦草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用一种无比冷漠的语调把这两个字念了一遍就走下来,总共用时不超过三十秒。
过去的两个星期,他跟阮奕只说过三句话,分别是:让我进去。让我出去。让让。
阮奕看着他按在瓶盖上的手指,一时间,有种很诡异的荒诞感。
原劲狭长的黑眸在阮奕脸上一扫而过。他收回手,指间夹着那枚瓶盖,顺手往笔袋里一扔。然后一句话不说,倒头往桌上一趴,顺便把帽子拉起来盖住脑袋,又恢复了与世隔绝。
阮奕盯着他看了两秒,无语地说:“我不弹了。你把瓶盖给我,我可乐还有大半瓶没喝。”
原劲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片刻,一只手窸窸窣窣摸到笔袋,扔给了阮奕。意思是:自己拿。
阮奕嘴角抽了抽,把瓶盖翻出来拧好。顺手从桌洞里扒拉出手机,点开看了一眼。
这是这两天他被陆炳辰逼着养成的网瘾。陆炳辰要加他好友的时候,他记得自己专门说过除了放学其他时候他是不看消息的。显而易见,陆炳辰压根没把这话放心上。在第十次接到陆炳辰的电话,听他在那边可怜兮兮地道:“你怎么又不理我了?”——
阮奕……终于妥协了。
每节下课,他都会点开一次手机,检查陆炳辰有没有新的消息发进来。
叮叮叮,一连串的提示音,所有弹窗都来自同一个人。全是陆炳辰从各个公众号里分享给他的文章链接:
《不恐同的人过得有多好?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
《聪明人都喜欢在高中谈恋爱,听完情感导师这番话,我才顿然醒悟!》
《他和他要是在一起,男人女人都得哭晕!颜值太高,太般配了》
《别早恋——这3个字,至少骗了我们五十年》
阮奕把“陆炳辰你是不是有病”咽了下去,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
陆炳辰秒回:[看完了?有什么想法?]
阮奕诚实地说:[想把你手机砸了。]
陆炳辰:[不好玩吗?]
他记得阮奕还挺喜欢的。上辈子跟阮奕住在一起的时候,他发现阮奕每天都要看两三篇这种……稍微有点智商的人看了都会觉得被侮辱了的玩意儿,美其名曰减压。这些文章全是他找人写的,千字三千,专门为阮奕定制。本来以为能投其所好,顺带没准还能给阮奕洗个脑。
结果,原来现在这个年纪的阮奕不好这口啊。
陆炳辰有点郁闷。
中午放学,阮奕跟林鹤来一起去了食堂。他在炒菜窗口点了一份铁板牛柳,一份水煮鱼,一份叉烧加虾仁的双拼滑蛋,两人找了个靠墙角的桌子坐下。
林鹤来手足无措:“不用你请的,我还有钱……”
阮奕看着这一桌用学校食堂的水准来看相当豪华的午饭,微微一笑,语气却认真:“这种规格的午饭,我请你吃一个月都没问题。”
保守估计,那群人今天从林鹤来手里敲了两百块。阮奕的目光从桌底一划而过。林鹤来脚上这双鞋他以前也买过,一百出头,看前掌边沿有脱胶黏合的痕迹,应该是经常穿着踩过雨地,鞋底离胶之后拿去修过。一双一百多一点的鞋,穿成这样了还在穿,基本就排除了生活线远超小康的可能。
对这样的学生,两百块基本不可能来自零花钱,大概率是从这个月的生活费里出的。学校食堂里份饭一般的八块,最贵的十二,两百块够他吃大半个月了。
阮奕放慢声音:“我的意思是,就算那些人真把你的钱都拿了,你也不用担心自己会饿肚子。所以别有压力。”
林鹤来夹起一块鱼片放进嘴里。半晌,他轻轻笑了:“阮奕,谢谢你。”
林鹤来住校,吃完饭就回了宿舍。阮奕则循着脑子里残存的印象,拐进六中旁边的一条巷子。在一串贴着花花绿绿海报的饰品店里找了半天,终于看到那家收旧书的摊面。
这家店风格俭朴得令人发指。没有店名,门口竖了一块掉漆的黑板,上面写着:图书论斤卖。
走进去,柜台后面的方墩上坐着一个正在打游戏的少年。
阮奕一怔:“原劲?”
原劲抬眸,凉悠悠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复又低垂下去,手指了指南边那个墙角:“刚收的书,比架子上摆的新。”
阮奕蹲下来翻书,一边顺手给他摞起来,最后挑出了从高一到高三的数学课本,两本数学竞赛的教材和一套自主招生套题。
不知道是上一届哪个学生买的,除了封皮有点皱,里面干干净净,连个墨点都没有。
原劲把书放在电子秤上:“抹零,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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