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战利品(2)
云祯紧紧拉着老兰头的手:“阿娘说了,你们为国尽忠,腿脚不方便,回去不能自己耕种,家里又没有亲人供养,只要你们还活着一日,公主府就供养你们一日,你别走,我还要和你学射箭呢!”
说起公主的话,老兰头就老泪纵横:“我的哥儿啊,你真是和公主一个样儿,这么软的心,将来会被人欺负的啊……公主啊,你怎么就忍心走这么早呢,哥儿没你护着,可怎么行啊。”
几句话说得一群老兵也都落了泪,个个都抹起眼泪来。
一旁撑着伞的青茶有些脸上过不去了,轻轻咳嗽了声道:“瞧老兰头您这是老糊涂了吧,小侯爷再不济,有皇上照应着呢!公主大归时皇上亲口应的,任谁也不能欺负了我们小侯爷去!您这话说的,意思是皇上都护不住咱们小侯爷吗?还是这觉得我照顾不好侯爷呢?要回乡是你们自己请愿的没错吧?我也按例都赏了路费和养老银了,咱们侯府,可没亏待了你吧?”
老兰头嘴唇抖了抖,松了云祯的手,退后重新跪下深深磕了头下去:“不敢,青姑娘言重了,是我们不想拖累小侯爷,所以自请回乡,侯府对我们恩义两全……我们终身不负公主和侯爷对我们的厚爱……”
青茶脸上这才有了些得色,扶着云祯道:“吉祥儿,人老了就会思乡,咱们大雍呢讲的就是个狐死首丘,落叶归根,如今厚厚地赏了他们,衣锦还乡,也是全了你爹你娘的一片恩义了……”
云祯怔怔站了一会儿,却忽然往前走,站在了老兰头跟前:“兰勇勋。”
老兰头一怔,反射性地应了声:“到!”
云祯道:“你曾经跟着母亲参加过大小战役十八场,是军中有名的神箭手,哪怕瞎了一只眼,说射左边,绝不会射右边,景川四年,你一箭射穿了胡首布鲁的脖子,大雍以少胜多,你立头功,只可惜是乐籍,封赏只能落在了母亲身上,母亲十分惋惜,厚厚赏了你,额外替你请求脱了乐籍,从此为良身。”
老兰头热泪盈眶:“是,公主之恩,我永世难报。”
云祯却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走到了下一个枯瘦男子跟前:“方青索,你为胡人与雍女所生,因为不堪凌虐逃回大雍,被母亲收留,参军入伍,随母亲七进七出胡原,出生入死,对胡原地形了如指掌,善观天象识天气,善识路,立功无数。”
方青索深深俯下身子:“青索一身所学包括名字全由公主赐予,恨不能将寿命换予公主。”
云祯却又走向下一个:“劳平,你力大无穷,有军中大力士之称,曾经在恭城之战中力撕对方大将双腿,震慑敌军,望风披靡,有次战斗中不慎被敌人刺穿膝盖,不能再站立过久。”
劳平将头重重磕在了雪地上:“小侯爷!公主替我医治这腿,花了千金!才让劳平如今还能行走!如今劳平老了!吃得还多!且让劳平回乡吧!不能再拖累哥儿了!”
云祯却置若罔闻,一个一个地走下去,他竟然认得每一个跪着的老兵,每叫出一个人的名字,对方都热泪盈眶,一脸恨不得去死的表情,每一个跟前他都走过以后,转过头,淡淡道:“你们每一个曾经在战场上付出的一切,母亲都记着,母亲临终前,也和我交代过,一定要善待你们,一定要供养你们到老,你们今日弃我而去,是要让我成为失信不孝之人吗?”
场中之人,个个都张口结舌,云祯转过头眼里含泪:“诸位叔叔伯伯,不愿意再看顾吉祥儿了吗?”
老兵们全都低下头哭了:“不走了!小侯爷!我们不走了!我们留在公主府!”
青茶脸色青白交加,撑着伞走上前替云祯遮住雪,轻声道:“哥儿今日烧糊涂了吧?先回房歇一会儿?这账房已开支了数千两银子出去给他们,又已叫了车送他们,大家的行李都已搬上车了……”
云祯转过头看了眼青茶,淡淡道:“青姑姑,父亲去世,我已袭爵,无论东边的公主府,还是西边的昭信侯府,都是我的府邸,我想留下谁,就留下谁——府里就我一个主子,什么时候差钱过?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忠义院?”
青茶一窒,看着眼前的小少爷一张脸冷凝如霜,黑漆漆一双眼睛直视着她,竟然带了一丝煞气,不由心中一凛,没有说出话来,云祯转头冷冷吩咐道:“忠义院里伺候的人呢?来人搀扶着叔叔伯伯回忠义院,把行李都给卸了搬回去,赐下的养老银和盘缠都不许收回,给叔叔伯伯们打酒驱寒,我今儿身体不舒服,等明儿病好了,就去找叔叔伯伯叙话,若是少了一个,我谁也不问,只将忠义院里所有伺候的全论罪每人打上五十军棍再来说话。”
他声音还带着少年的清脆稚气,但寒声说话起来,却带着几分杀伐决断,一时众人都仿佛看到了昔日威重令行的公主来,人人都低头齐声应:“诺。”
老兵们个个又磕了头,一个个颤悠悠吸着鼻子互相搀扶着走了,一边交头接耳低声道:“和公主一模一样,是个仁义主儿。”一边擦着红红的眼睛走了。
云祯也没看那脸上通红的青茶一眼,转头就又往屋里去了,他是真的病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头越发昏重,鼻子几乎呼吸不过来,心跳阵阵,眼睛也一阵一阵发黑,他勉强几步回了屋里去倒在床上,很快又昏睡过去了。
第3章 微服
文心殿内,冷香沉沉。
武成帝姬冰原坐在龙首案后,拿着笔正在批奏折,笔走龙蛇,似乎丝毫没有被下边正在禀报的内监所影响。
下边立着的内侍乃是他身边最得用的丁岱,正在原原本本说着打听来的云小侯爷重病雪中挽留忠义院的老兵丁们的事迹,将云小侯爷当日每一句话都详细给姬冰原禀报了。
姬冰原将一本奏章放回案头,笑了下:“竟真每一个老兵丁都认得?”
丁岱笑道:“可不是,说是烧得脸通红,站都站不太稳,却一个个人都认出来了,那些老兵丁们个个都感动得不轻,回去嚎啕大哭,说长公主后继有人,小侯爷像长公主,重仁义又重信诺呢。”
姬冰原不过仿佛听了个笑话,也就一笑,没就此事作什么表示,却命丁岱传了几个大臣入阁议事,丁岱连忙足不点地出来传唤大臣不提,只以为这事已结了。
待到晚间静了下来,无事之时,姬冰原却仿佛想起什么一般道:“不是说吉祥儿病了吗?怎的还不见公主府长史报来?”
丁岱忙命人去传公主府长史,没多时公主府长史谭凯屁滚尿流地来了,头磕得咚咚响:“因长公主大归了,小侯爷身边的青姑姑说,两府太大,人多不好管束,花费上也过于靡费铺张了,便让小侯爷移到西府起居。东府这边冗余人员,小侯爷惯用的都并到西府去了,不得用的都遣散了,因此小侯爷得了风寒这事,臣在东府这边并不知道,皇上恕罪。”
姬冰原手里捏着支笔,正揉开了笔毛,光下端详着锋毛,听到了倒也不以为意:“这青姑姑又是什么人?”
谭凯屏息道:“原是先云侯爷的远房堂妹,一家因家乡灾荒过来投靠侯府的,从前先长公主时常出征,小侯爷无可靠女眷照看,先侯爷便请这青姑姑照看着,后来先侯爷和长公主先后都不在了,青姑姑看着小侯爷年幼,又已误了芳华,索性便也不嫁,只留在府里看顾小侯爷,替小侯爷打理起居,主持内宅事务。”
姬冰原笑了下:“无论东边的公主府,还是西边的侯府,都是我的府邸,我想留下谁,就留下谁——府里就我一个主子,什么时候差钱过?”他这语气颇有些古怪,和平日里冷淡平和的语气不同,却带了些活泼稚气来。
谭凯茫然,不解皇上何出此言。
姬冰原却笑道:“这是云小侯爷今儿说的,他才十四岁,倒也知道那两府,只有他一个主子,你这朕亲封的朝廷命官,一府长史,倒拎不清谁是你主子了,朕看你这官儿,也别做了,眼神不大好。”
谭凯浑身冷汗冒出,只是重重磕着头,一声不敢出,却是知道姬冰原惯是听不得人辩解的,若是乖乖认罚,那该如何便如何,若是巧言辩解,那便是要罪加三等,怎么重怎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