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战利品(62)
姬冰原看了眼他的神色不说话,云祯看他脸色还好, 心下微微定了些, 笑着问他:“所以我说了这么多,皇上您答应不?”
姬冰原不置可否,只道:“先用膳,一会儿军机处正有事商议, 你可以过来旁听。”
云祯心里又开始没底起来,七上八下稀里糊涂地把膳三口四口给用完了,姬冰原皱了皱眉,有心再叫他进些,想着他心里有事,说不准倒存食了,罢了,他慢条斯理用完早膳,才起了身带了云祯出来到了军机处。
军机处设在南书房,是议军机大事的地方,平日里无关人等不可擅入,云祯也是第一次进来,进去就看到议事厅中央搁着一座方方正正的大桌,方桌上黄花梨木框成了一方小世界,青山绿水栩栩如生,城郭野村色色齐全,缩微在内,却是一幅极壮阔的山河仿具烫样,不少山上城中插着小小缎旗,上头蝇头小楷标着驻兵几万,守将何人,按察使某某,十分一目了然。
云祯惊叹了一声,姬冰原转头看了眼他,走到舆图沙盆旁指给他看:“这就是我大雍各地守关驻兵的山河地理图了。”
他点了点北边:“这边是边陲九城,你刚才说的。”
云祯走过去凭栏而看,姬冰原继续道:“边陲人烟极少,消息不通,居民大多为流放的罪民,军中卒子也多为问罪刺配充军的犯人。各城明上报上来的驻军数,只有三分之二是真的,剩下三分之一都是逃了但仍然报上来,边将们用来吃空饷的,这还是前些日子整编军制刚核对过的,核对之前可能只有二分之一。”
云祯震惊:“那如何不按实际数核发?不对,这人数不够,为何不赶紧征兵补齐?”
一个声音响起道:“按实际数核发,边将无以为继,逃跑的更多,养过兵的都知道,朝廷发的军饷,是远不够养兵的,但边疆苦寒,地瘠民贫,无法屯田养兵,罪兵又屡逃不止,落草为寇,匪盗肆劫。在当地征兵更难,如今每座边城,每营人数不足千人,应援防守,均远远不敷。”
云祯转头看到章琰刚走了进来,正向皇上行礼。
姬冰原抬手让他免礼,又向云祯道:“你刚才说的那些攻守安排,练兵演阵,挖壕沟坚城墙齐武备,一切都是在兵足粮完的基础上开展的,你明白了吗?关防器械马匹,每一样都需要钱,国库空虚。”
云祯大为震动,抬眼去看姬冰原:“九边这样,若是敌人打过来,岂不是不堪一击。”
姬冰原点了点头:“若是你来备战防守,无兵可用,无粮缺饷,你当如何筹备?”
云祯看向那点兵力,不知所措,他一向是知道粮草先行的道理,但他却不知道边陲已空虚若此,当初皇上到底是怎么在这样局面下将北楔族打回去的?他静了静心,想了一会儿,才点了点一旁的上康、归顺两县:“从此处调兵?”
章琰道:“此处为秦王封地,藩王属兵不好调,不是折半派兵力,就是迟上几天,军情如山,并不好调的。”
云祯收回手指,他想他知道为什么两世皇上都要御驾亲征了,没有他,谁能号令得动藩王属兵?王驾有难,他们不发兵勤王,就是谋逆,因此只有姬冰原出战。但一定仍然很难,所以第一世太子给了姬怀清。
第二世呢?
皇上在私下要如何殚精竭虑,才能把这千疮百孔的局面收拾起来,还打了胜仗呢。
他皱起眉头,绞尽脑汁,姬冰原道:“不着急,你回去仔细想想,写几条来朕看,这就是你的功课了。”
云祯迟疑着问:“我想要知道历年的军饷分配,盐铁税的情况……”这些都是军机要情,非一般人能看的。
姬冰原伸手指给他看墙的一侧满满磊着书卷的书架:“你自去那边看,历年的,涉及军费、盐铁税等等都有副本在那里。”
云祯眼睛一亮,又有些迟疑:“这东西不好带出宫吧,我抄一抄……”
姬冰原道:“你这几日宿宫里,想看就自己过来看,过几日也要随驾去泰山祭天了,你到时候和朕一块走就行了。”
云祯如获至宝:“谢谢皇上!”
姬冰原道:“一会儿开始奏事,你到后边槅子间听着,多听听军机大臣们怎么议事的,到时候你自就有思路了。”
云祯知道这是极难得的机会,于他大有裨益,连忙先谢恩:“谢谢皇上。”他笑得两眼弯弯,转身往槅子后头走进去,一副仿佛随时担心姬冰原后悔的样子,走路甚至有些雀跃。
姬冰原嘴角微微一勾,转头对丁岱道:“传其他军机大臣进来,奏事吧。”
丁岱连忙躬身应是,小跑出去,心下却啧了声,留在宫里几日,再等泰山祭天,千骑万乘一来一回至少半个月吧,朱五郎应该已去戍所吃土去了。
第55章 快马
几位军机大臣进来, 大多是朝中重臣,又是官场上宦途多年,老练得很, 君前奏对,都是干练沉稳, 且明显腹中熟极,姬冰原问个什么, 几乎都立能答对, 不徐不疾, 有条不紊。
云祯在后头听得入了迷,想不到几位老大臣, 平日里见着看着也只是些迂腐老头,没想到一对答起来,那都是老成持重,能干之极,更让他意外的是,他们明明是在京城中, 却对边陲驻军,了然之极,细微至某个戍所增加几个守备, 裁撤几个兵丁,都能说出来。而应当从何处备办军饷武备, 几位大臣你一言我一语甚至争执起来, 每个听得都很有些道理。
姬冰原也并不阻挠,只让他们争论了半日,竟然数人也自己达成了一致,取了个几人都能接受的意见。
姬冰原只是偶尔问一句, 似乎并不做决定,只等他们自己争论。
但他们却能替姬冰原想出了最合适的方策。
难怪姬冰原这样倚重他们,自己之前说的那些都是什么呀……难怪皇上不置可否,是把自己说的都当孩子话了吧,实在太令人发噱了。
云祯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羞窘,耳朵根都阵阵发热,他用手按住耳朵,一阵阵懊悔,脑海里却又不知不觉幻想着,若是在外边奏对的是自己,侃侃而谈天下大势,皇上充满信赖地看着自己,其他大臣也认真听着。
什么时候能让皇上看自己就像看一个靠谱的将领呢?
云祯从前对将军的想象,大多来自于母亲,以及母亲氅下将领们的,他们来去如风,弓马娴熟,骑马搭弓,拿枪演刀,雄壮而凛然,号令千军,带兵演阵,沉肃严厉。
他没有想到过还有这样的一面,站在山河地理图旁,侃侃而谈,普天之下,皆为王土,他们平衡、合纵,也会妥协让出一些权力,他们洞悉人性,他们均衡利益,他们是君王的臂膀,襄助皇上,将这片土地统治着,抵御外敌。
大臣们走后,姬冰原又要去见使臣,云祯留在了南书房里,开始寻找皇上给他提出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南书房里的确有许多好东西。历年税入,国库收入,开支都清楚抄列着,各项军备采购,开支,各地报的奏报,各省布政司,按察使的重要的涉军奏报,全都由书办重新誊清列好,清清楚楚摆着,他更是发现了皇上的御览抄清总集。
他回忆着两世模糊的记忆,偷偷从那时候皇上做出来的行为之中寻求一个准确答案,但他只感觉到了步履维艰。
盐铁税?虽然收上来不少,但仍然被各州县留用了不少,水灾又划去了一大笔,另有霜冻旱灾蝗灾,都说太平盛世,原来还是这么多的灾。粮草马匹更是入不敷出,征兵?从哪里征?这次军制改革,各地州军收回中央,军饷也全部由中央拨付——原来要这么多钱,难怪之前一直由各州府自养着,收回来确实不容易。
军田垦荒这些该做的也都做了,他忽然发现朝中大臣并不和自己想的一般大半都是尸位素餐,事实上是自己想到的办法,别人早就想过了也都走了,奏折上都写着清清楚楚呢。
也都是很努力了啊,还是这么难。难怪皇上天天批折子到深夜,一天见无数的臣子。
云祯坐在南书房里磨蹭了一上午写了几条,然后自己又都推翻了,自己撕坏了,又继续去翻那些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