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反派身边醒来后(346)
不怒不惊,林策长剑斜挑,一剑刺出。
江雪万里,渔翁披蓑,细长的鱼线微微颤动,好似时机已到。杀身剑如鱼竿,向上挑起,搅乱满江游鱼,满天大雪。
哗的一声,鱼钩破冰而出,遥遥甩出,一尾大鱼摇曳,缓缓浮现钩上。
谢乘云凝视着这一剑,便如望见重重甩来的鱼钩,自有一股奇特伟力携带,仿佛无论如何躲闪,都无法摆脱被垂钓的命运。
但他并不打算躲。
两人以剑道真意,述己剑心,又以剑法演绎起承转合,互设攻防陷阱,此招是为绝招,亦是触摸剑道至理的大路,不能躲,不该退。端看谁的剑更合己道己心,谁的剑更强更利,无可匹敌。
抚雪落墨,潇洒恣意,意蕴深长。
杀身扬钩,凌厉尖锐,取人命如灭油灯。
剑与剑相遇,罡气激射,剑光更胜日光,风采卓然惊艳!
无数观战之人倒吸凉气,蓦地瞪大了眼睛,看呆了神色,即便剑气扩散迷眼,烈阳倒映的光芒刺目至极,也依然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剑台。
风又息,雪再停。
杀身剑止于谢乘云眉心一寸外,杀意凝练砭骨,似能随时激发,夺人性命。但它终不能激发——一片晶莹的雪停落在了那剑尖之上,轻如鸿羽,却硬生生将坚如岩石的杀身剑压弯出了一道细微的弧度。
而此时,抚雪剑已轻轻擦上了林策的咽喉,凛然锋芒敛而不发,触及皮肉,不显血痕。
“控微之境……”
林策垂眼看向面前的抚雪剑,沉声道:“此剑,你更胜我。”
说罢,他撤身,收剑还鞘,便如来时一样,拂了拂衣襟上的落雪,平平淡淡地抱剑走下了剑台。
及至林策转身下剑台,迈上山道,四周人山人海的观战者们才回过神来,或激动大笑或仰天哀叹,或着迷剑光,拉过同伴讨论不休,或有所领悟,与身边人夸夸其谈,仓溪山刹那间便是人声大作,沸沸扬扬。
“世间竟有如斯剑法!”
“剑是墨笔,剑是鱼钩,剑更是剑!老夫习剑数十载,今日得见此战,方知何为剑!”
“我等含神剑客,朝闻道,夕可死矣!”
“不愧是白龙榜剑道巅峰之争!此二人皆名不虚传!”
“早有人说抚雪剑实力绝非第十三,只是近年来少有出手,不与人战,所以排名才在十名开外。先前某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却是连白龙榜的榜首都能拿下,果真天资纵横,非同凡响!”
“午时杀身剑携战帖登山时,我等还在此处议论谢乘云之不智,竟不由弱至强,积累气势,反而首战就要战定丹以下第一剑,实在狂妄,有负谦谦君子之名声。但谁料,这并非狂妄,而是胸有成竹!”
“定丹以下,谁敢说对战林策能胸有成竹?谢乘云约莫也并不能确定自己几分胜算,只是他的剑到了这一步,若想突破,若想磨剑,便要迎难而上,不惧艰险,是以他明知开剑台的首战胜败重要,却依然愿意冒险,以无畏一剑,成圆满剑心!”
“是极是极!”
“挟败林策,登白龙榜榜首之势,开剑台,问剑天下,这该是何等的风头无两,何等的气势如虹!”
“此战竟让我有些相信,抚雪剑或能成为开剑台成功的第六人了!”
“前面五位,可都是传奇人物……”
亦有人匆匆往外挤去,往各大势力送去一份份消息:“快,传信家主,抚雪剑剑败林策,登白龙榜榜首!定丹以下天下第一!”
“速传!抚雪剑胜杀身剑!”
“加急——谢家谢乘云十三战榜首,一跃登顶白龙榜,剑心疑似圆满,剑道触摸至理,即将入无剑无我!”
仓溪山宁静被破,沸反盈天,众口嚣嚣。
于此热闹中,谢乘云收剑,白衣抚雪,拱手为礼,朝着无数观战的江湖人,朝着大夏、北漠、西域、苗疆无数的英杰才俊,也朝着这无边的江湖与天下,气势沉凝,朗声笑道:“今日谢某开剑台,礼已成,请诸位豪杰上山,饮宴相庆,痛快论武。”
“好!”
“谢公子当真豪爽大方!”
“哈哈哈哈那某就却之不恭了!”
此言博得高声赞赏。
从昨夜观战至眼下,一夜无眠,又顶着盛夏的大太阳站立,对武人来说,或许仍能支撑,不算疲惫,但能歇息能吃流水席,自然是好事。凡有门派盛事,必有广邀宾客的宴饮,这在江湖上绝不少见。
谢乘云说罢,便有谢家的管家与护卫从山林中走出,引着诸多武林好汉,前往山顶的另一侧,那里早已备好了上百桌酒席,款待来客。
谢乘云立在山道旁,与一些前来混个脸熟的江湖人一一见礼,之后转身回去山顶,入了小屋稍作休息。
楚云声和方文敏绕开人流,直奔剑台后。
半山亭内的奚飞鸣很想跟着,过去当面传音入密嘲笑谢乘云,但小和尚觉尘已对着酒席飘来的香味流口水了,拽着他就往酒席而去,容不得反抗。
宁关与晏璇玑等人也都决定先填饱肚子,不着急与谢乘云相见,极其不拘小节,坦荡直白。
一进小屋,楚云声便见谢乘云盘膝在矮榻上,身形略歪,眉心蹙起,似在打坐调息。
听见动静,谢乘云抬眼,一见楚云声,便轻声笑道:“你若不来,我还要去唤你,刚才那一口气提不住了,手脚有些软,坐都坐不稳,但我想换衣裳。”
脚都踩在了门槛上的方文敏心头一惊,刷地打开扇子,匆匆挡脸:“非礼勿视,非礼勿闻!谢兄,只短短一两个时辰不见,你怎的变成了如此浪荡狂徒呀!羞死我了,羞死我了!”
谢乘云笑意不动,漫不经心道:“谢某便是浪荡,也只在楚楚一人身上,可不如方兄,上京百间青楼画舫,皆有方兄留情。”
楚云声听着这两人斗嘴,并不理会,转身从小屋内翻出一件崭新的外衣,拉起谢乘云的手腕,便开始给他换衣裳。
方文敏假作未闻,全当未见,放下扇子,一本正经道:“谢兄,与林策一战既已力竭,方才何苦还要强撑着一口气招待那些江湖人?若有人趁机偷袭,或是你气竭太久引发内伤,终归都是恶事。”
谢乘云摇摇头,道:“方兄,你不懂。胜就要胜得圆满漂亮,风度气势皆不能输。你信不信,林策也在最后一剑中倾空了真气,业已力竭,但明日你去打听打听,林策下山离开,绝对是一步一步走下去的,无人搀扶,无车来接。”
“他要输得漂亮,我亦要赢得漂亮。”
方文敏无言。
而此时,另一边。
少年剑侍方景游解开缰绳,掀起马车的门帘,终于一步一步走到山脚下的林策弯腰上车,刚一抱剑坐定,唇角便溢出了一缕血色。
他抬手随意擦掉,隔着车窗望了眼山顶。
“谢乘云定要和我争这口气。”
他道:“幼稚至极。”
方景游坐在车辕上,一边甩马鞭一边侧头瞥了眼林策,很不给面子地撇嘴道:“还说人家呢,你不也是?输都输了还争什么脸面,回家好好练剑,以后打回来就是最大的脸面,别怪我教训你,林策,你是真的……”
剑鞘啪地一下拍在方景游脑壳。
方景游大叫,拔剑要和林策拼命,然后被一剑镇压,缩着两条腿,耷拉着脑袋,继续赶车。
暮色四合,霞光万缕。
山巅剑台之上,数个酒壶歪倒,花生壳堆积。
十来个白龙榜上赫赫有名的英雄少年席地而坐,不再顾及丝毫形象,酒壶对撞,痛快喝酒,大口吃肉。
奚飞鸣高举着一只鸡腿,逗得小和尚觉尘醉醺醺地晃着手去够,终于要够到,却被奚飞鸣张嘴一口咬去大半,气得觉尘一头把奚飞鸣撞了个趔趄。
旁边两名赶来拜见大师兄的青山观的小道士连忙劝架,也被跟着用小光头撞倒。
晏璇玑的银枪横在膝上,与厉明狂饮一口美酒,便以手代兵器,出招对战一番,不负两位武痴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