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降维(266)
唢呐开路,纸钱酬神,迎亲的喜队披麻戴孝将十六个新娘接到了苗王堡子,气势恢宏的堡垒建筑此刻中门大开,数不清的人喜气洋洋地挤在门口等着看新娘子,而在圆形堡子外地空地上,她们刚才拒绝的那十六乘轿子端端正正地排列在那里。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接亲的纸人轰然散开,上百个同样穿着红色喜服盖着盖头的女人从堡子里涌出来,将十六人挤开,不一会儿功夫,空地上就满满当当地站满了一模一样的新娘们。
“挑喜啦!——”
一个尖利得不辨男女的声音高喊。
十六台喜轿打开轿帘子,颠腾了一路的新郎们浑浑噩噩地被请下来,一抬眼就是上百号站得笔挺的新娘。
说实话,这场景冲击实在有点大。
并没有一加一等于二的喜气,反而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惊骇感——谁知道那些多出来的新娘是什么玩意。
他们手里被塞上了一枚银色平安锁,显然是要他们交给自己选中的新娘的。
方才还喧闹到沸腾的堡子例外瞬间鸦雀无声,上千人的大场合却听不见一点声音,无数双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正常人在这里绝对会被吓个魂魄出窍。
可是恰巧现在在这里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公爵不太习惯地拉了拉长衫的领口,一马当先走进了堪称浩荡的新娘群体中,紧随其后的,就是怀揣着怪异好胜心非要和他比个高低的撒丁刺客。
身高上就鹤立鸡群的神父充分发挥了自身的先天优势,一眼看过去就把大半个新娘群给尽收眼底,他身边蜜色皮肤的森林之子不高兴地扯着长衫的衣角——这样的衣服对于喜欢在丛林狂奔的他来说实在太过束缚了,万一遇到危险他都不能投掷标枪,从野兽群中诞生获得的超绝灵感给了他从未体会过的冰冷危险,他很不喜欢这样的场景。
他想回他的大森林去,他想要和狮子猎豹一起奔跑,和狼群一起狩猎。
他对什么新娘不感兴趣!也不想生幼崽!
他苦着一张脸跟在神父后面,头上无形的耳朵也耷拉了下来,没精打采地往前一步一蹭。
新郎们在大苗村并没有获得什么实用的道具,他们脱离了纸人的包围后就被轿子逮住了,文森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游客们从轿子里偷出来扔到了黑洞外围,又一个个把同伴们放进去,一路上都把时间耗费在偷梁换柱上了。
鬼新娘们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接受审视,只要新郎掀开它们的盖头,那它们就成为了对方的新娘,可以跟着他们一起离开,然后……长厢厮守。
如果没有大苗村的花帮助,这一关没有人能顺利通过,全军覆没的下场通常才是多数,被鬼新娘啃噬而死的新郎会成为苗王堡子的恶灵,日夜徘徊在这里,最终成为一张没有意识到纸人。
而它们则能吃到最新鲜可口的——
的——的?
鬼新娘们的思维卡在了原地。
围观的鬼怪们也瞪大了眼睛。
十六个新郎都如有神助般,径直走向其中的十六个新娘,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把手里的平安锁塞进了新娘的手。
这个过程其实不太容易。
除了谢琢这样温和的“新娘”顺从地接过了平安锁,还道了声谢,某些性子特殊的新娘甚至试图在接过平安锁的同时拧断新郎的手腕。
小范围的战争开始得没有硝烟,结束得无声无息,撒丁刺客呲牙咧嘴地接上被文森特拧脱臼的手,在兰因的横眉冷对中无辜挑衅地笑了一下,得意地冲他做了个鬼脸,他就说吧,看在国王陛下的面子上,陛下的情人怎么可能对他下重手!
阉伶抛了抛手里的平安锁,对还是垂头丧气的森林之子甜蜜地微笑,轻车熟路地安抚了一下这只没精打采的兽王,舔了舔嘴唇:“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我有点饿了。”
依旧披着猩红斗篷的小国王无声地显出身形,他手里提着属于入殓师的灯笼,另一只手握着疯医生的手术刀,吹去刀尖上一点薄薄的碎纸屑:“可以了,所有异化体都在这里,清理完就能回去吃年夜饭了。”
这句话仿佛喜庆的号角,森林之子首先发出了一声喜悦的欢呼,抬手三两下撕扯开束缚动作的长衫,露出线条流畅的蜜色肌肉,十指锋利成爪,一挥就生生扯开了身旁三个站立不动的鬼新娘,恶鬼发出凄厉的咆哮,脱开繁琐的嫁衣,青面獠牙抓向毁了她们皮囊的青年,鬼爪却被一根乌木手杖拦住了。
“你们的对手在这边。”
疯医生彬彬有礼地微笑,往后推了一步,一只拈着符咒地手伸过来,轻描淡写地将符咒往恶鬼身上一贴,余光瞥见还在慢条斯理握着十字架念诵祷文的神父,眉梢一挑:“好道行。”
神父将十字架从一只烧毁的纸人身上取回,轻柔地将这个纸人推向它的同伴们,看着轰然蔓延开的大火,悲天悯人的神父轻轻叹息:“愿你们在主的怀抱中得以永生。”
苗王堡子里外异化的怪物虽然多,但也架不住他们绞肉机似的扫荡,不到半天,犄角旮旯里的怪物都被拎出来灌了圣水凄惨地消亡。
用暴力手段清理干净了的苗王堡子就只剩下了满目喜庆的红,还有搭好的待客喜棚。
失去了所有原住民的小世界开始崩塌,阴森森的风里多了属于阳间的温度,打了一架后精神饱满的森林之子舒展俊朗野性的眉眼,轻巧地跳上了堡子的大门,往里头一看:“哇,好多吃的!要聚会吗!”
的确,里面用于举办婚宴拿来待客的饭菜刚刚出炉,还散发着热气腾腾的暖香,客人连同主人就被一锅端走了,剩下的几十桌菜当然就成了无主之物。
“浪费粮食是可耻的行为。”
神父走进大门,对后面的人说。
穿着喜服的男男女女们陆续走进去,各自找了位置坐下,觥筹交错间,满是欢悦热闹。
上首属于新人的座位么……则被某位阴阳师和他的内亲王占据了,对于这个安排,没有人发表意见。
在他们一旁的则是担任司仪的年轻人,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略长的黑发规规矩矩地梳拢,唇角上翘,笑容很淡也很真实。
“新年快乐!”
不知是谁大声吆喝了一句,欢呼声一下子掀开了寂静的天空。
新春贺喜,阖家团圆。
司仪懒洋洋地举杯说出了自己的祝酒词。
第174章 巴黎之死(九)
文森特被侍女带领, 穿过密道进入了国王卧室,路易十三肥胖的身体被丝绸被子盖着,床上隆起一座小山一样的鼓包, 四周的帷幔和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 过分浓郁的香料气味散不开,整个房间都充斥着闷热浑浊的香味,呆久了之后令人昏沉嗜睡。
这时的医疗技术还不发达,虽然摒弃了原始的放血疗法和鞭打疗法, 但多数医生还是坚持病人应当卧床休息,不能见风,并且喜欢燃烧香料驱赶疾病。
路易十三睡得昏昏沉沉, 香料里带有安眠的成分, 国王迷迷糊糊间察觉到身旁落下了一片阴影,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恐惧,他的侍从们不会这样贸然靠近他,难道是那些叛军终于打定主意要暗杀他了吗?
路易十三奋力试图睁开眼睛,随后沉重的眼皮被皮革触感的手套拉开,光线涌入他的瞳孔,没等他看清楚来人,对方就松开了手。
“国王陛下的病并不十分严重……”
对方在和其他人交谈, 路易十三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 慢慢放松下来, 意识到这是从外面请来的医生, 文森特给国王开了诊断,留下了一些药物, 正要沿着原路返回——他的出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很危险的行为, 如果被守在外头的国民议会士兵发现, 恐怕要惹上大麻烦。
“——等一下。”
床上的国王以为自己发出了颇具威严的命令,文森特顿了顿,思想在是否要假装自己没听见这一声小猫哼哼上徘徊了两下,最终还是回了头:“是,陛下?”
路易十三含糊地动了动手臂,呼噜呼噜地发出几声粗浊的鼻音,用带着点哨音的含混语气说:“你……从外面来——告诉我,……大教堂的……艾利亚现在怎么样了?——那群卑劣的贱民!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的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