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打算掰弯你(96)
纷纷雪夜,昏黄灯光下映照红衣少女脚跟触地放平脚掌踮起脚尖,缓缓慢慢前行,兰花手正好迎着光,腕花一绕行过石桥。
小嗓细软,指尖拨着无形的扇子一点一拍悠悠侧身,眼神缠绵流连。
——贵妃醉酒。
一小段唱完,岑忧脸都红了,在漫天雪地里很轻地喘着白气看郁霈:“我、我唱完了。”
郁霈:“你以前学过吗?”
岑忧小心点头:“学过三年,后来……没有钱就不学了,我在手机上看过老师教学,唱、唱得不好。”
岑忧和初粟不一样,她天分不高,这几句哪怕是在她这个年龄也只能算勉强过关。
郁霈望着她,“你知道进这行等于什么吗?”
岑忧轻轻点头,又摇头。
“等于你年纪轻轻就会有一身伤,如果倒嗓了那又等于白学,即便是学好了出师了也有可能养不活自己,你想过么?”
岑忧脸白了白,下意识去看母亲,见她朝自己笑,又回过头看郁霈:“我不怕,什么苦我都愿意吃。”
郁霈在心里叹了口气。
“行吧,明天早上到清河班来报道,迟到了可要受罚的。”郁霈走到摊位前,看岑母把他被打翻的山楂球原模原样又装了一份,拿起来笑了笑:“那这算拜师礼了。”
母女两人都安安静静的。
郁霈走出几步,忽然听见寂静夜里一声欢呼,以及响亮的:“师父好,师父再见!”
郁霈莞尔一笑。
一个徒弟是带,两个徒弟也是带,郁霈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收到手了他才知道什么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岑忧刻苦又努力,初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半个月教下来,初粟挨骂次数直线上升,嗷嗷喊他偏心。
郁霈畏寒,拢着厚围巾和热水袋靠在门边教学,抽空提醒:“初粟,你再去师妹那儿手欠我就抽你,一边儿练你的把子去。”
初粟立即跑了。
郁霈前两天把收岑忧那晚的视频发出去,评论区纷纷打听小姑娘是谁,灯光落雪里的“贵妃”甚至还掀起了一阵模仿热潮。
郁霈回复是新收的小徒弟,评论区再次炸锅,纷纷问他怎么才能拜师,以及“230个月大的宝宝还能拜师吗”。
郁霈抿唇笑了笑,回复:不能。
官方趁着热度开了一个#雪中戏#话题挑战,邀请郁霈当做发起人,帮助评点最后的冠军。
郁霈刷着手机,忽然看见一条嘲讽:收徒?自己翅膀还没硬就敢收徒了?人家毓祯大师都不敢到处收徒,现在的傻逼网红有张嘴就敢说。
这条评论下聚集了不少呼应。
——确实,唱得也很一般啊,比林祖差远了。
——不是,你们吃点好的吧,真没听过好东西就在这儿舔,搜一搜林祖的原声修复吧,比他唱得好多了。
郁霈点开最上面的那条,极缓慢地打字回复:嘴不用来说话,用来骂人?
瞬间ko。
临近年关,他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发下来。
他打算给岑忧和初粟买件衣服,便给赵诚打了电话询问,他说最近年终财务忙不过来,要再等几天。
上次演出的酬金已经结清,郁霈手上还算宽裕便也没催得太急,抽时间给叶崇文买了份茶叶道谢,结账时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约没赴。
下午雪稍微小了一些,郁霈买了束花去疗养院。
推门前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唱腔,他搁在门上的手顿了顿,确定了那道声音是自己,才敲了两下门。
“请咳咳咳……请进。”
郁霈进门,打眼看到病床上那张病入膏肓的脸,瘦削、苍白,眼窝凹陷,活像是一具会呼吸的干尸。
郁霈还未开口,林让君眼睛就红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使不上力。
“我扶您。”郁霈将他扶起来靠着,思及颂因程的话一时间也不知如何称呼他,便道:“抱歉,这么晚才来见您。”
林让君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郁霈,似乎想要从这张脸上看出什么,隔了很久他忽然笑了笑:“你能给我倒杯水吗?”
郁霈颔首,“稍等。”
林让君的眼神一直跟着郁霈,从他转身、弯腰、倒水,直到拿起杯子递给他,“水有些烫,您当心。”
他心里那团乌云散了一角。
“小陈给我发了你在学校演出的视频,唱得很好,比我年轻的时候要好太多了。”林让君的身体已被癌细胞彻底侵蚀,长久的化疗让他连喘口气都费劲。
郁霈看他脆弱不堪,也不忍心再刺激,“您多休息,我改天再来看您。”
“郁霈。”林让君叫住他,接着便是一阵无休止的咳嗽,郁霈只好回来,“您先别激动,我再陪您一会。”
林让君苍白的脸咳出几分红润,整个人瘫倒在床上气若游丝。
“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有预感……”林让君看着窗外,伸出枯瘦的手指半晌又收回来,“我很快就要走了。”
郁霈心里五味杂陈,尽管和他没有感情也不免动容,“不会的,您放宽心,我刚才在外面遇到医生,他说您身体还好。”
“还好。”林让君蓦地笑了笑,眼底满是遗憾和不甘,但随即又化为一声叹息:“其实我也希望还好,能有一个北斗星君赐我长寿九十九。”
郁霈本也不太会安慰人,尤其还安慰一个将死之人。
思索片刻,他说:“您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需要我帮您达成么?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可以适当为您完成。”
林让君定定看着郁霈,隔了一会忽然笑了:“你不是郁霈吧?或者说,你不是我的外孙郁霈。”
作者有话说:
郁霈:陆潮不在的第63天,想他(来自陆潮代发版)
第55章 孤舟抵潮(五)
“你手冷,别摸我脖子。”
郁霈愕然, 随后微垂着眼不置可否:“您累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想见你么?”林让君眸光静静地看过来,似乎比刚才要好受一些。
郁霈隐约知道林让君现在这样和“自己”有关,但他看着完全不像是要算账的意思, 一时便没说话。
“你外公一直不让我看你的消息,我问了他也不肯说,后来小陈来看我, 告诉我你现在很乖很刻苦能继承我的衣钵,其实我知道你不是他。”
他说完一段话被迫歇气。
病房里无比安静,只有中央空调几不可察的发出噪音,郁霈沉吟良久,反问:“因为穿衣打扮?”
林让君闭了闭眼,很轻地叹了口气又睁开眼, “都不是, 是眼神, 我跟你外公说, 他说我病糊涂了, 这世界上哪有灵魂互换的事儿。”
郁霈:“外公说的不错。”
林让君艰难喘息了两口, 压住一声咳嗽:“我知道这个说法匪夷所思很荒谬,但我养了他七年……从他出生的第二个月,到会爬、会走路、会说话, 再到他跟我说要学戏,要我收他做徒弟, 我说差辈儿了他非说要继承我的衣钵……”
郁霈看他眼角微微折出皱纹, 心想他一定很爱“郁霈”,如果得知他死得悄无声息一定更难过。
“外公, 我还是我。”郁霈说。
林让君像是抖了一下, 接着很轻地笑了笑:“我说的是眼神, 你和他不一样,你的眼里没有执念也没有情爱欲望,像层冰。”
郁霈微怔。
“我想见你就是想证实我的猜测,刚才从你进来到现在我已经有答案了,你虽然在安慰我,但你眼里只有冷淡与悲悯,你只是不希望我伤心、不希望我死,对不对?”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戳中了郁霈的心。
“你不肯承认一定有你的苦衷我不会强迫你。”林让君长长舒了口气,似乎有些怀念地看着郁霈:“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外公?”
“外公。”
林让君眼泪倏然涌出,他抬手遮在眼睛上,嘴唇哆嗦了几下发出极似呜咽的声音,“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