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攀折天之骄子(76)
琼林宴后,又传来冷芳携受帝王看中,与之秉烛夜谈的消息。妾室趁机用迷香迷晕了越云岚,打算把她扔给随便哪位浪荡子,生米煮成熟饭,玷污了她的清白。连清白女郎都不是,怎么配得上状元郎?由不得越云岚不嫁给富商,由不得越坚好面子!
越云岚早有警惕之心,虽然不甚吸入几口迷烟昏迷一阵,很快便醒来,发现自己手脚都被麻绳死死绑住,塞入一方狭窄的小轿中。
黄昏凉风吹起轿帘,她看见妾室在外吩咐小厮,屏气凝神,死命撕咬麻绳。奈何绳子捆缚得极紧,她躬身如虾米般撕咬半刻只咬出一方小缝,眼见着妾室走过来掀开轿帘,打量她。
妾室笑得畅快而得意,捏着越云岚的下巴,尖锐的指甲刮着脸。
“贱妇的女儿自然也该是下贱人,我将你配给东巷的刘公子,他虽然相貌丑陋、粗鲁不堪,打死了老婆,却正与你相合。现在送你过去成亲,洞房花烛夜,云娘,你可开心?”
越云岚冷冷看着她。
妾室笑容隐没,狠狠扇她一个巴掌,打得越云岚侧脸通红,很快浮肿起来。
“今夜过后,我看你还有什么颜面嫁给姓冷的!”妾室冷声道,“起轿!送小姐成亲!”
越云岚心知现已无力回天,便没有挣扎,忍着愤怒与恐惧想,等今夜过后,她一定回门杀了越坚和姜栗娘,以告阿娘在天之灵!
不嫁给冷芳携也好,免得辱没了他。
虽然这样想,心却一点点沉下去。纵然在黑夜中摸行这么多年,早有死志,仅靠着阿娘的意愿和对两个贱人的切齿恨意活着,一朝见到了光明的影子,谁不想奔过去呢?
摇摇晃晃,嘎吱作响的轿子似越云岚毫无着落的心,她一脸木然,静默着,等待着。
这时,却听见一阵踢踢踏踏、恍若雷霆的马蹄声奔来,马鸣嘶嘶,轿外传来妾室满是惧意的询问:“官爷们这是做什么?怎么把我们围起来了?我是官家夫人,不是那等贼盗……”
轿外有人问道:“轿里可是越氏越云岚?”
越云岚听着,心碰碰跳起来,越来越快。她“呜呜”叫起来,示意轿中之人就是她!
妾室起先试图撒谎,说里面是她一位偏房侄女,很快又改口说是越云岚,只是她已被许配给别人,现下是要送亲去。
“圣上有旨,越氏女越云岚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即日迎入宫中,封云妃。”轿外人宣读完圣旨,无视妾室不可置信、满是怀疑的质问,径直掀开轿门,越云岚鬓发散乱、侧颊高肿,见轿外人一身雪白虎袍,便知是龙虎卫,心一时大定。
“得罪了。”对方道,伸手撕掉布条,解开麻绳,见越云岚急喘几口气,说,“越姑娘,某现在迎你入宫。”
“等”她只来得及吐出一字,轿子摇摇晃晃被人抬起来,稳稳当当地前行,显然是被龙虎卫接手了。
险里逃生,越云岚的心不能安宁,怦怦直跳。龙虎卫的出现虽然将她解救出来,宣读的旨意却令她心惊胆战,不明就里——天成帝后宫空置已久,无论朝内如何议论劝谏,从不置入妃嫔甚至侍婢,为此甚至罢了数名首辅,为何突然纳她为妃?
在越云岚看来,一切的发生简直同话本一样,又荒诞,又虚假。可那龙虎卫衣袍繁丽,绣纹工整,不像是他人假充。纵然假冒,也不敢打着龙虎卫的名头。
她直觉此事与尚在宫内的冷芳携有关,可也因此心生忧虑——若冷芳携对妾室的行径早有预料,使人来救她,又怎么会让她入宫为妃呢?
这一下,使得她对还未露面的冷芳携生出几多焦虑。
矮轿平稳,很快到了宫里。越云岚感到身下的轿子停下。
那是个薄暮黄昏,不知何时飞起斜斜的雨丝。
来人掀开轿帘,露出一张玉人般的脸,正是冷芳携。
越云岚愣愣地瞧他,看他含笑的一张脸,在昏黄的光中肤色胜雪,他换了一身新衣裳,不怎么合身,领口处大了些。冷芳携微微俯身,向她伸出手,越云岚握着他手缓缓站起来,感受到掌心干燥的温暖,垂眸之间,窥看见领口以下,一段雪玉般的颈子上遍布红痕,浑如玉璧染瑕。
越云岚心下大惊,如遭雷击,身体也颤抖起来。
凑近了瞧,她才发现冷芳携唇上都是果实绽裂般的齿印,红靡得惊人。冥冥之中,已然明白了什么。
冷芳携牵着她的手下轿子,忽略她高肿的左脸和勒出血红的手腕,此情此景,倒如郎君迎妻入门,是她梦寐以求的场景。可偏偏她为妃子,郎君为宠臣,是这么的荒唐。
越云岚不爱落泪,她被妾室殴打时未哭,被随意欺辱送给人玷污也未哭,只因她深知在不爱她的人面前落泪只是徒增烦扰,自轻自贱,让那两贱人畅快得意,是以总紧咬牙关,忍住泪意。
此刻,她凝视着冷芳携,忽觉腮边挂泪,一颗心像被人拿针反复扎刺,酸楚得骇人。
她曾经偷偷仰望了那么久的冷芳携,似被她锁在妆奁中的白色玉璧,总是打开偷看,从不敢伸手触碰。直到有朝一日取出,才发觉璧身上早已留下他人玩弄的指印。
如同一切美好之物在她面前破碎,却无法阻止的无力感。
冷芳携轻叹一声,曲指擦掉她不住涌出的泪水,缓声道:“云娘,不要怕。我带你进去。不要怕。”
“没有人会伤害你。我保证。”
越云岚泪意更重,心痛欲死。
可被伤害的人,是你啊!
第57章 耳光。
此后,越云岚成了天成帝唯一的妃子,在许多不知真相的外人看来,是帝王最为爱重的人。可但凡在深宫中待过几年的宫人却都知晓,陛下从未去过飞羽宫,遑论宠爱云妃?反而与住在揽雀宫的冷大人时时相见,刻刻关心。
一个朝臣,总是住在深宫之中,太极殿旁是怎么回事呢?所有人都明白天成帝毫不避讳,充满霸道的占有意味。
于是那个跟冷大人关系亲密的云妃有了另一种解释——一个牵制冷大人,使他心甘情愿留在帝侧的人质。
越云岚当然明白自己的身份,对她而言,无须与天成帝接触,又能脱离越氏的苦海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但偏偏牵扯进冷芳携,每每想到他沦为帝王禁/脔,她便痛苦万分,恨不得杀了狗皇帝而后快。
转而,她又想着,不管怎样,她一定要占着云妃的名号。现在天成帝权势在握,说一不二,冷芳携与她都无法反抗,但人总会老去,世上从无千年不死的帝王,有朝一日他衰老了,亦或者薨逝呢?
那冷芳携该如何应对?他不仅是朝臣,还是皇帝宠幸的中贵人,无论是日后继位的太子,还是其余朝臣,都不会容下他。
但先帝的妃子可以。
所以她忍下一切痛苦和愤怒,蛰伏着。
天成帝虽然不禁止他们见面,越云岚知道,因为他们身上的婚约,皇帝一定不喜欢冷芳携与她多碰面,因此素来并不常联系,只有每逢佳节时才会设宴邀请冷芳携。
筵席之间,她默默观察着他,比之前清减了些,但面色红润,血气充盈,显然被天成帝养得很好。
思索再三,越云岚有心询问他近来过得如何,话到嘴边却又顿住,不敢问出口——以冷芳携的骄傲,被迫雌伏于人,受诸人鄙夷,还能维持平常心态已是殊异,难道她还能奢求他感到快乐?
因此她将一切担忧和问询都压在心底,席间只与冷芳携谈论书画间的雅事,企图令他忘却困窘的处境,稍稍感到快乐。这是她幻想过很多次的婚后生活,只是时易世变,一切都不同了。
日头微斜,再怎么不舍,筵席也结束了。越云岚命人撤下残羹冷炙,依依不舍地送别冷芳携。
“贞哥。若你有事,随时遣人来告知我。”
冷芳携点点头,道:“你也保重。”
越云岚送他到飞羽宫门口,看他坐上朱红步撵,身影渐渐远去,心口始终提着的一股气泄走,温柔的神情隐没,变得冷然。
青果扶着她,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地问:“姑娘,怎么不把那把折扇拿出来?你为着这日准备了好久,怎么不送给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