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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乘风雪(151)

作者:弃吴钩 时间:2021-08-06 08:50 标签:狗血 江湖武林

  他本就是多愁多思之人,先前得知走马川一战的真相,自觉愧对父兄;当日在悬崖上又眼睁睁看着谢知钧断臂求死,自己却无能为力;回京来晚一步,寻春不幸身亡,昔日挚友徐世昌再一离去,对于他而言,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沉重的打击。
  裴长淮惯是个隐忍不言的性子,从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到底万般愁苦都压抑在心底,不曾有过一刻痛快发泄。
  如今这些繁琐的公务再压下来,裴长淮在北营连续熬了好几个日夜,这天外头猛起一阵霜风,裴长淮受了寒,当日就发起高烧来。
  谢从隽一直劝他少操些心,明知道皇帝把兵部交给他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可因此事牵连着军营里每一个将士的身家性命,裴长淮总是放不开手,更不敢不尽心。
  这回一病如山倒,仿佛先前的疲惫都累成一笔账,统统清算回来。
  谢从隽在外巡营一天,回来就撞见裴长淮坐在灯影中,俊秀的侧脸苍白,一咳起来,执笔的手都在抖。
  病成这副样子还非要强撑着精神看那个破公文,谢从隽当即就恼了。
  “回侯府去!”
  他召人去备马车,执意要将裴长淮送回正则侯府养病。
  裴长淮放不下手上的公务,说道:“没事的,安伯来看过了,吃两副药就好。”
  只是他喉咙被烧得嘶哑,说话不甚清晰。
  谢从隽烦得将自己身上的轻甲解了,往架子上随手一挂,哼道:“你听那个老匹夫的,那让他来陪你过一辈子不就行了?”
  裴长淮失笑道:“说的这算什么话?安伯是大夫,本侯难道不听他的?”
  谢从隽俯身,一手捉住裴长淮胸前一绺长发,口无遮拦道:“他只是大夫,我还是你丈夫呢,小侯爷却总喜欢跟我对着干。”
  帐外还有士兵走动的声音,裴长淮忍不住咳了一声,脸上薄红,也没反驳。
  “这些公文,我帮你看。”谢从隽扯来一旁的披风给裴长淮裹上,为他兜上风帽,顺手捧住他发烫的脸,问道,“长淮,你听不听哥哥的话?”
  他声音放低了一些,像故意蛊惑人似的。
  裴长淮向来吃软不吃硬,此刻看谢从隽眼眸里柔情似水,心里一软,自然是他说什么,自己就愿意做什么。
  乘马车回到正则侯府,裴长淮喝过汤药就睡下了。
  到半夜,他烧得稀里糊涂的,断断续续做起噩梦来。
  梦里竟也不再是年少时分,却是当时在萨烈军营的牢狱当中。
  大雪纷飞间,外头是深渊,耳畔是鬼哭狼嚎,但谢从隽在他眼前,双臂拥着他,在他唇上落下惊心动魄的一吻。
  反反复复,皆是他们同生共死的过往,每一步都那么惊险,每一步又都那么踏实。
  惊险是因这一路险象环生,踏实是因他们尚有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裴长淮终于从繁重的梦境中醒来。
  他浑身是虚汗,坐起来恍惚了好一阵子,手指抚过前额,伸入发丝间,拂开眼前的碎发,好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外头正是黄昏天,裴长淮睡了整整一日,身体的余热消退,病情已然大好,只是浑身还提不上力气,手脚轻飘飘的,连意识都是轻的。
  他下意识喊了一声:“从隽?”
  室中寂静无声,没有谁回应。他心里有些莫名的恐慌,忽然很想见到谢从隽。
  很想,很想。
  裴长淮当即起身更衣,唤人去备马。
  一入黄昏,京都的夜市逐渐繁闹起来,坊里做傀儡戏的戏班早早搭好了台子。
  裴长淮骑马过闹市时,恰好逢上一场《赤霞客》。
  《赤霞客》共四幕,一幕“豪游侠仗剑天涯贫贱女卖身葬父”,一幕“浪荡子贪色识美人女娇郎巧智还金钗”,一幕“人世间人世沧桑痴情关痴情未了”,最后一幕“赤霞客魂断雁行关娇奴儿自殒鸳鸯湖”。
  正到了最后一回,娇奴儿向着明月诉说对赤霞客的思念,心上是情深深意绵绵,面上是泪点点悲切切,她悲到深处,继而长哭一声,决然投入鸳鸯湖中。
  裴长淮看着,唇上虽微微一笑,但还是不觉地洒下泪来。
  悲凄过后是满堂的喝彩。
  裴长淮解下自己的玉佩丢给台上的傀儡师,指着他手中那只赤霞客的木偶,道:“换你这个。”
  策马至将军府外。
  裴长淮此次是趁兴而来,未提前下拜帖,要是从正门直接进将军府,万一碰上卫福临,卫福临势必问一问他的来意,届时他要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是想见你们将军才来的。
  他心里这样想着,人就已经飞身踏上高墙,一跃进了将军府。
  裴长淮这辈子还没做过这种翻墙越户的事,第一次干,难免有些紧张。
  他怀里牢牢揣紧赤霞客的木偶,快步走向谢从隽的居处。
  谢从隽正仰在榻上看北营堆积的公文,卫福临为他研着墨。
  他看也看烦了,将公文往书案上一撂,道:“看得头疼,这些人是不是放个屁都要往上报?”
  亏得裴长淮有耐心,连看那么多天也不觉得厌烦。
  从前他们在一处练剑,裴长淮也是如此,一招剑式学不好,他能反复练一天,也不怕枯燥无聊,若不能将清狂客的剑法学得一步不错就绝不罢休。
  规矩,勤勉,一丝不苟。
  正值此时,窗纱上有影子一晃,谢从隽眼一眯,当是哪个不知好歹的货色敢来将军府撒野,身影如似一阵疾风,掠至窗边。
  一推窗扇,片片落花随风飞入,谢从隽抬头,恰好撞入裴长淮一双漆黑的眼眸当中。
  夕阳在裴长淮眼中漾着金光,身上的茜色武袍少见的鲜艳,风仪俊美,令谢从隽难以挪开眼睛。
  “长淮?”
  裴长淮眼中错愕,没想正给他逮了个正着,不知怎的,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我……我是来……”
  谢从隽见自己上一刻思念的人下一刻就出现在眼前,不由地笑了起来。
  他貌似懒洋洋地抱起双臂,往窗边一杵,好整以暇地看向裴长淮:“你、你、你是来做什么的?”
  谢从隽故意学他结巴,成心取笑。
  裴长淮脸上飞红,回答不上来了。
  卫福临很有眼色,收拾好书案上的公文,就恭恭敬敬地退下。
  待他走后,谢从隽让裴长淮进来。
  裴长淮拿出怀中的木偶,递给他,道:“路上瞧见,想着你会喜欢。”
  谢从隽看他手中那只木偶身着破烂衫子,手持巨剑,一头长发披散着,浓眉赤眼,形容疏狂潇洒,正是赤霞客。
  谢从隽接过来,将这木偶左瞧右看,英俊的眉眼多了些风流快意,他道:“小侯爷特地前来,就为送我这么件东西?”
  裴长淮误解了他的意思,问道:“你不喜欢?”
  “喜欢!”
  谢从隽将木偶搁在书案上,摆正放好。
  等放好后,他回身牵住裴长淮的手,笑吟吟地问道:“就是这么贵重的心意,小侯爷看,要我怎么偿还才好?”
  裴长淮一看他的眼睛,就知这厮肚子里没憋着什么正经话,忙道:“不必偿还。”
  谢从隽拿着他的手,垂首往他腕子上亲了亲,道:“那怎么行?”
  紧接着,他顺势将裴长淮抱进怀中,往他唇上吻了一吻,继续道:“不知我这张脸,小侯爷瞧不瞧得上?”
  裴长淮:“……你就没两句正经话。”
  谢从隽伏在他肩头失笑不已,好歹是恢复了些正经,问道:“病好些了么?跟谁学的,尽干这翻墙夜会的事。”
  裴长淮抬手扯住谢从隽的领口,反问道:“难道不是你教的?”
  “是么?也没有罢……”
  谢从隽貌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随后他拂开裴长淮额前的碎发。
  裴长淮鲜少主动,更不怎么会做出格的事,如今却突然出现在将军府,谢从隽还以为他是遇着什么大麻烦,于是沉下心来问他:“长淮,你来找我做什么?总不能是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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