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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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进入凌州的地界后, 阔野千里,天高云低。两匹纯色的骏马踏着官道,自绿树掩映处而来,扬起一阵轻尘。
官驿的小吏听见动静, 连忙快步迎出来, 远远便拱手施礼, 高声问候:“陆将军一路辛苦!”
陆骁正抬手去扶谢琢下马,听见这个称呼, 后背一紧, 下意识地往左右看了看,发现官驿门口除了他们以外再无别人, 才重新放松。
谢琢一身青色常服,学着陆骁的做法, 将宽袖全都扎进了蜥皮护腕里,墨发高高束起,很是利落。他踩着马镫下马后,故意取笑陆骁:“陆将军这是怎么了?”
在谢琢手心挠了挠,陆骁又把他痒得往回缩的手握住,捏了两下:“你又不是不知道, 听见有人喊‘陆将军’, 我总以为是我爹来了。”
自从被封作骠骑将军后, 没人再叫他“陆小侯爷”了,谁见了他都一口一个“陆将军”,让他很是不适应。
官驿的小吏早就得到消息,陆骁回凌北会从这里经过,与他同行的还有深得圣心的前大理寺少卿兼翰林院待诏谢琢。这两位都是新帝的心腹,他半点不敢耽误, 早早就等着了。
如今见了人,小吏堪堪回神,意识到,洛京来的传闻所言非虚,无论容貌还是风仪,这位谢少卿都是他见过的人中最好看的。
至于这位谢少卿为什么突然放着入阁的青云路不要,直接辞官,离开膏腴繁华的洛京前往苦寒的凌北边境,洛京上下议论纷纷,却没人能看明白他的行事,下个定论。
小吏小心翼翼地引着路,听着身后两人低声闲聊,语气很是亲近。他不由悄悄回了回头,恰好瞥见两人握在一处的手,心中一惊,立刻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手腕被握在陆骁的掌心里,谢琢随他跟在驿站小吏身后,没怎么看路,只好奇地打量周围。
此前因为病体所累,谢琢没有出过远门,因此沿途普通的风景也能勾起他的兴趣。
和别处相比,凌州有着全然不同的风貌,山川高且绵长,有如天削地凿,山顶还覆盖着皑皑白雪。官驿内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小桥流水,却有着一股与此地格外相合的粗犷气息。
陆骁开口询问:“最近可有人马经过?”
“前些时候,小陆将军带着人马从此地经过,也歇在了驿站里,行军行得很急,入夜才进来安顿,第二天天不亮就又启程了,叮嘱我备了点干粮吃食。”
“我兄长?”陆骁想了想,“他们是不是往东南方向去的?”
小吏回忆了一番:“正是往东南去的。”
两人只让小吏安排了一间卧房,关上房间的门,谢琢才问:“和沙蝎部有关?”
他记得凌北递上来的奏折中提起过,此前陆渊重伤时,陆绪也杳无音信,实际上,在此期间,陆绪带人荡平了沙蝎部,几乎扫干净了整个凌北东南。
陆骁眼尾是毫不掩饰的锋锐之气:“应该是,北狄人狡猾,除非亡族,否则就跟会打洞的老鼠一样,躲藏一番,残兵又伺机出来作乱。不过,我陆家能荡平一次,自然就能荡平第二次。”
夜阑人静,隐约能听见窗外夜鸟的鸣叫声。烛台立在桌角,火光融融,桌面放着两个盛着残茶的瓷杯。昏黄的光亮中,床帷尽掩,除了细碎的微小动静外,无法窥见帐中的情形。
不多时,细白匀长的手无意间探了出来,似是在忍耐着什么,紧紧抓着帷帐,很快,连指尖和手腕都透出了一层薄粉。
也是因此,密密实实的床帐被拨开了一道缝隙,能看见在密闭的空间内,谢琢寝衣的领口散开,珠玉般莹润的肩膀上布满了痕迹,他整个人都发着抖,眼皮轻颤,咬着唇溢出泪来。
而最显眼的,是扣在他耳垂上的一枚赤若朱樱的红色宝石耳坠,此刻,耳坠斜斜贴在汗湿的皮肤上,如红梅坠入雪里,靡丽又夺目。
半个时辰后,陆骁随意地披着外衫,露出胸膛的肌理,他仔细洗干净手,用沾了清水的湿布巾替谢琢擦去身上的细汗,又顺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可不能贪心,明日还要骑整天的马,真给你了,你明日肯定会难受。”
仰了仰头,谢琢轻轻咬住陆骁的指尖,负气似的磨了磨,但又不得不承认陆骁说的话是对的,只好又理亏地松开牙齿。
这些日子,谢琢被养出了不少小脾气,陆骁看得好笑:“好好睡觉,等到了凌北,你就算哭着叫哥哥也没用。”
谢琢横陆骁一眼,不过他此刻双眼含水,毫无威慑力就是了。
夜已深,两人躺在床上,陆骁很快发现,谢琢眼睛虽然闭着,但一直没有睡着。
自前事了尽,谢琢夜里睡得安稳许多,惊梦的次数也少了,像今日这样的情况很是少见。
把人揽进怀里,陆骁用下巴蹭了蹭谢琢的发顶:“阿瓷可是在担心什么?”
“嗯。”谢琢侧过身,枕到陆骁肩上,有些迟疑,“后天上午就会到苍烟台,陆将军和宋姨……是什么样的人?”
“宋姨”是他小时候的叫法,在他印象里,宋语归是个言语温和的人,笑容好看,会将糕点切成小块喂给他,会在他喝完一碗药后夸奖“我们阿瓷真厉害”。
可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世事变迁,他也不再是十二年前的阿瓷。
谢琢又解释:“我没有多少与长辈相处的经验,所以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好的。”
陆骁只觉心口处被锐器扯了一下。
他的阿瓷在担心,担心自己不会与长辈相处,担心自己不能讨得长辈喜欢,担心两人相恋会不会引得长辈嫌恶……
缓了缓心口的疼意,陆骁收紧手臂,语气笃定:“不用担心,我保证,他们都会很喜欢你的。”
握着谢琢清瘦的肩膀,陆骁忍不住吻了吻他的脸,又认真道:“阿瓷只需要做阿瓷,不必为了任何人改变。”
又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第三日上午,照夜明和雪见一起停在了陆家的大门前。
陆渊和宋语归就等在门口,两人都穿着家中常服,目光同时落在了谢琢身上。
谢琢被陆骁扶下马,正有些手足无措,就见宋语归提着裙摆,快步走了过来。
对方和记忆中没有什么不同,身量高挑,一双眼总是带着笑,眉宇间一股英气。
谢琢立刻抽回被陆骁握着的手,站定后,涩声叫了一句:“宋姨。”
宋语归听见这个称呼,眼眶立刻就红了,她看着谢琢,努力笑了笑,压下嗓中的哽咽,关切道:“从洛京到凌北,路这么远,阿瓷肯定累了吧?现在到家了,到家就好了,都好了。”
听见这句,谢琢一怔——家?
这个字对他来说,极为陌生。无论是清源的宅子还是永宁坊的小院,于他来说,都只是住处而已。
他的家,早在咸宁九年就已经没了。
就在短暂的怔神间,谢琢的手被宋语归握住,引着他往府里走。
“之后你就跟驰风同住,好不好?他的院子宽敞,不过他是个不爱碰笔墨的,书房卧房都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我就做主让人移了一张书案进去。听驰风说,你喜欢瓷青纸和鹄白纸,不爱用浓墨,喜欢用‘光清而不浮’的兰烟墨,我就都备了一份放在桌案上。”
“劳宋姨费心了。”谢琢的手臂僵硬,一动不敢动。
和陆骁满是硬茧的宽大手掌很不一样,宋语归的手很软,像是带着一股馨香,温温热热。
让他不由想起幼时被母亲牵着的感觉。
“这有什么费心的,房里还添了书架,到时阿瓷有喜欢的书,就都可以放上去。驰风说你喜欢下棋,棋桌也备上了,就在窗边的矮榻上。”
宋语归又笑道,“他们父子三个都爱舞刀弄枪,阿瓷来了,这府里总算有了点文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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