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献给敌国疯批太子后(33)
燕泽玉的脑子里混沌得像是被人劈成两半,迷糊发昏。
他扶额抬着脑袋,眯眼打量男人。
“我刚才骂你了——”
少年抿过烈酒的唇上覆了薄薄一层水渍,清透漂亮,唇珠饱满嫣红,像是东海进贡的上好红珠。
含糊不清的话语间,窄红的舌尖隐约可见,藏在洁白皓齿后,仿佛撩拨的在心尖儿的轻羽毛。
辛钤只是垂眸望着他,视线从红唇到眼眸,寒潭似的眼底浮动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像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人。
这种光怪陆离的错乱感并非第一次出现,若是细细翻阅从前的画面,到处都是有迹可循的蛛丝。
那日初遇,被裹在麻袋里拖拽得奄奄一息的他遇到了辛钤。
男人英明神武,高头大马,牵着缰绳,轻飘飘落下一眼。
起先,纯黑的眸子极尽冷漠,仿佛他是只随时能捏死的蝼蚁,但在那凤眼移开时却带了抹迟疑。
当时他并不懂这份迟疑是什么。
疼痛、寒冷和屈辱包裹着他,把他往窒息的水底拉。
气若游丝的他没抵住大脑深处的疲倦,缓缓闭上了眼。
一片黑暗里,有熟悉的鞭子将落的风声。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他听见男人说“住手”,声音低沉凛冽,像落在伤口上又融化的涔凉的雪。
辛钤当时为何要救他呢?
明明只是一个下。贱的晏国俘虏,死了也无关紧要。为什么要说这句阻止的话呢?
“你在看谁?”
透过我的眼睛,你在看谁?
大抵是酒壮怂人胆,燕泽玉第一次如此不加掩饰地问了出来。
直接、尖锐。语调也不复方才的黏软。
但当他的视线划过男人忽而冷凝下来的神情和抿直的嘴角,才骤然回过神来,醉意也吓散了大半。
这不是他该问出的问题。
他只是亡国之后、丧家之犬,寄人篱下,得一时庇佑,甚至复国有望……
无论这份运气是为何而来的,他都应当三叩九拜、感恩戴德的。
他根本、没资格要求这么多。
可为什么,看见辛钤淡漠的神色,心里还是难受,如鲠在喉。
辛钤把他当成谁?
他能肯定,男人一定听见他问的话了。
但辛钤只是挪开了望着他眼眸的视线,转而看向沉木桌上的药瓶子。
男人什么也没说,却比开口更让人压抑。
辛钤眉头微蹙,狭长的凤眼低沉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明明辛钤的手还是轻抚在他身后,明明两人还是如此贴近的距离……却仿佛远隔山海、浓雾四起。
燕泽玉悻悻垂下脑袋,密密匝匝的眼睫敛阖,将眼底的情绪尽数掩盖了,刻意忽视掉胸口的沉闷。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他道了歉,也低了头——他应该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
见男人面色仍旧不愉,他眼皮颤得厉害。
手臂悄悄抬起,似乎小心翼翼试探着,见辛钤没有拒绝的意思,继而搂住了男人劲瘦有力的腰。
辛钤的腰很细,却并不显得瘦弱,相反,是硬邦邦的,肌肉紧实,线条流畅,仿佛一柄暂时入鞘、随时待命的利刃。
燕泽玉起先只敢虚虚环抱着,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辛钤将他拍开,才慢慢将手搭实了。
暗自吸了口气,燕泽玉窝在男人怀里微微仰起头,“我眼睛好疼。”语调软糯,细声细气地撒娇,希望辛钤能略过他刚才的胡言乱语。
燕泽玉也没骗人,刚哭过的眼眶的确酸涩,眼皮可能是红肿,沉重得想立马闭上。
辛钤垂头望了眼投怀送抱的人。
感受着腰间从未有过的触感、力道,注视着少年略微抬起的、轻蹭他胸口的脸颊——视线最后略过那双波光潋滟的杏眼。
那个骄傲矜贵的小家伙缩进了龟壳里,换上了一副连少年自己都陌生的谨小慎微的模样。
像自知犯错的小猫,怯生生地讨好。
少年明明刚哭过,眼角的红晕压都压不住,却没再跟他拌嘴。
而是安安静静靠在他肩膀卖乖,驯良、温顺。
演技拙劣透了,辛钤有些失笑。
如果告诉少年,他的眼睛与自己一位故人很像的话。
他会哭吗?
辛钤真真切切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还是算了。
小东西哭起来没完没了,不好哄回来。
男人粗粝的指腹擦过少年眼尾,施了几分力道,硬生生带出了几颗眼泪,风一吹,指腹冰凉一片。
“没有谁。我在看我自己 。”辛钤淡淡道。
他似乎撒了谎,又似乎没有。
燕泽玉的十七岁是醒不来的噩梦、是看不见尽头的荆棘,他当年又何尝不是呢?
一桩桩、一件件,仿佛历史重演。
透过燕泽玉那双清透的眼睛,对方曾经遍布伤口的瘦弱身形似乎与七年前的自己重合了。
就连那一声声‘野杂种’的辱骂也犹言在耳。
“离开的亲人不应该成为别人攻击你的软肋,他们将是你灵魂深处的最坚硬的武器。”
薄唇开阖,男人的语调寡淡,无甚起伏,可字字句句都藏着力量。
燕泽玉愣了几秒,还未回神时又听见辛钤开口道:
“想知道我的眼睛为什么不是寻常碧绿色吗?”
燕泽玉的视线跟随男人的话语移动,撞进那双古井寒潭似的纯黑眼瞳。
辛萨族人大都是碧色眼眸,可男人却……
这的确怪异,初遇第一眼,燕泽玉便想过这个问题。
还有,刚才那句‘在看我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
燕泽玉被挑起兴趣,杏眼微微睁大了看过去。
可像是故意吊他胃口,辛钤又不说话了,只用指腹在他侧脸的伤口边缘划了一道。
——痒丝丝的。少年的心瞬间提回到嗓子眼儿。
过了一会儿,燕泽玉反应过来这是在逗他玩,暗暗腹诽:不愧是玩弄人心于鼓掌间的人,总能牵动他心弦。
男人瞥他一眼,轻佻地撩了撩少年清瘦的下巴,嘴角勾了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随心所欲岔开了话题:
“很享受辛萨太子给你上药,嗯?”
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话题,燕泽玉却轻易被带偏了。闻言脸颊一红,眼神闪躲地反驳道:
“哪有?谁享受了?”
语气有点冲,倒显得外强中干。
男人冷哼,手指重新捥了些草药膏,“刚上好,又哭花。”
虽说语气不好,但手上的动作不粗鲁。冰凉凉的,燕泽玉几乎没有感觉的多余的疼痛。
金戈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玉公子双手环抱在太子殿下腰间,整个人都扑在男人怀里,微微仰着头,下巴磕在太子殿下胸口,杏眼忽闪忽闪荡漾着水光,像是正在撒娇或者索吻。
反正是娇气又矜贵的小模样。
金戈神色不甚自然地扭过了头,恍然间视线扫过桌上散发着阵阵草药淡香的小瓶子,一怔,接着又看到辛钤微曲手指上的透明膏体,才恍然大悟。
原来只是擦药啊……
“你还要抱多久?”辛钤似是不耐,但语气中戏谑的成分更多些。
“啊?我、我……”
一语惊醒梦中人。
燕泽玉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抱在对方腰际的手抖动一下,猛地后退了小半步。
收手回来时还不小心在男人侧腰蹭了下。
少年抿唇讪讪一笑,指腹还留划过对方腰际时,那突然收紧的硬。挺肌肉的触感。
男人眯了眯眼,漆黑的眼底似乎带着某种警告。燕泽玉紧张地滚动喉结。
好在辛钤没计较,在铜盆中净了手,骨节分明的大掌从清水中抬起时,燕泽玉还下意识躲了一下。
毕竟他还记得方才是谁弹水进他眼睛里。
辛钤睨了他一眼,没理会,转而望向金戈。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