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以为竹马在女扮男装(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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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太子萧翎躺在草榻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铁窗外一缕惨白的日光。
此地虽名为安乐宫,却比冷宫更为可怖,曾经幽禁过大虞历代十三名夺嫡失败的皇子。
在这暗不见天日的铁牢中,五人选择自尽,剩下的八人没有控制病情的药物,很快便陷入疯狂,生不如死。
萧翎觉得后悔。
几日前的早朝,若他以命相逼时下手再重一些,当场自刎便好了。
如此,他倒也不会死得像个疯子。
萧家皇室的人都是疯子——这是大虞藏在最深处的秘密。
大虞的国土是太.祖皇帝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太.祖皇帝智勇奇绝,性情却时而刚猛暴戾,时而愁郁难解。
时人不知其为病,后嗣皆以肖似太.祖皇帝为荣。此后三代,大虞将疯病奉为传国之宝,以此视为选择储君的圭臬。
直到三世皇帝郁症急发而亡,皇室才得以惊觉。
四世皇帝延请名医,不仅仅是宫中太医,还有乡野的赤脚大夫、武林医毒圣手,甚至异族巫医、祭司、相士……多方会诊,才研制好了药方。
萧家皇室终于学会了用药物控制疯病,他们一改旧制,濯选未患病的皇嗣继承大统。却没想到,疯病犹如附骨之疽般渗入了萧家血脉,每隔几代,必有一位皇帝继位后患上狂郁之症。
年号为乾元的当今圣上,便是如此。
就在皇帝为此焦躁不安时,无定上师出现了。
他为皇帝提供了一种新的丹药,此丹药不但不会像之前的药方那样危害圣体,还能使人精神百倍。
上师说疯病是乌坦神的馈赠,就是因为这份馈赠,太.祖皇帝才能拥有超乎常人的才智。
皇帝信以为真,自恃为乌坦神眷顾之人。
然而萧翎的生母,先皇后却发觉,皇帝变得极为依赖那丹药,如不服食丹药,不但会头痛难忍,而且脾气会比此前百倍难以控制。
她百般劝诫皇帝停药并疏远无定上师,可没过几日,一贯心性平和的她却突然发了疯,自缢身亡。
彼时小公主萧含君年仅三岁,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摇晃着悬梁的母亲的脚,奶声奶气地央求母亲不要再荡秋千了,下来陪她玩。
九岁的萧翎抱住妹妹,只觉肝肠寸裂,心胆俱焚。
从此,皇帝彻底对丹药上了瘾,他再也无法再离开无定上师一步。
甚至,在萧翎因为母亲暴薨而开始显现出郁症时,皇帝大喜之下,要求萧翎也开始服用无定上师的丹药。
漆黑的、硕大的药丸,在萧翎眼里扭曲成母亲悬梁后青紫变形的脸。
他谦顺地接过丹药,放进嘴里。
司天监的人离开后,他立刻抠喉催吐,呕出丹药。此后的每一日,皆是如此。
没有正常的药给他用,他便生生捱着,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狂躁时极少,悒郁时多。那些他发病时在自己身上留下的伤,稍加掩饰,便无人能发觉。
再后来,捱到羽翼稍丰时,他搜罗到了一名姓康的落魄郎中,此人曾做过军医,不知为何拥有失落的、能控制狂郁症的药方。
如此,康郎中便成了康太医。
萧翎暗地遣人建立了地下黑市,并将治疗狂郁症的药藏匿其中,想着就算他和康太医都不在了,那药方也能流传下去,说不准哪一日,便能救人一命。
他挣扎半生,却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落到了这种境地。
一层一层用来紧紧包裹自己的衣服被剥去,在这铁牢里,萧翎只能穿一件肥大的粗布襕衫,手臂上的疤痕和颈侧的新伤被迫裸.露在外。
倒也无妨,萧翎想。反正这安乐宫里,也不会存在第二个活人了。
“这就是你不想被我看到的吗?”
少年的声音忽然响起。
萧翎慢慢回头。
“……周瑭?”
“是我,我来带你出去。”周瑭向他走来,“门外那些侍卫都被我敲晕了,不过放心好啦,我下手有分寸,他们会醒来的。”
少年就这么奇迹般地出现在重兵把守的铁牢里,就像那年春蒐,飘然飞跃至萧翎身后,将他从死境中一把拉出。
萧翎望着他,怔然不语。
在对方眼里,现在自己的身体一定非常丑陋。
他想蜷缩起来、藏进角落里,但他的身体早已在十年如一日的习惯中,在人前僵硬地昂首挺身,扮演出身为太子应该有的样子。
不……他如今连太子也不是了。
他沉默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周瑭见此,惑了惑,随即想起了什么。
“哥哥说,那年春蒐你被绑在疯马上,本来就没有求生的念头……这是真的吗?”
萧翎慢慢垂下眼。
“……既然那些人想我死,我不如遂了他们的愿,免得再伤及无辜。”
“想来也是。若我不在,姑母不会触柱而亡,景家也不会被牵连流放。”
“可是还有很多人想要你好好活着啊。”周瑭道,“就像我,当时虽与你素昧平生,也愿意冒险去救你。”
“因为我知道太子殿下是一位贤明的储君,有你在,天下千千万万的子民都能过上更美满安逸的生活。”
他认真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太子殿下,大虞的子民们还需要你。”
萧翎眸光动了动,随即避开了他的视线。
“可我已经不是太子了。”
“不,你是。”周瑭正色道,“无定上师千方百计想害你,是因为他要一个懦弱无能的储君。他越想害你,说明你对他的威胁越大,说明你能做得越好。”
“萧翎,太子这个位置,没有人能比你做的称职。”
萧翎望着少年真挚的眼神,略有动容。
“可若我是太子,二皇弟如何?”
周瑭有些无奈地笑了:“哥哥从来都没想过做太子啊。”
他想起了数日前,在得知要被册命为太子之时,薛成璧将脸埋在他颈窝里,极少地显露出了疲惫之色。
那时,周瑭才意识到了对方的真正想法。
“哥哥……不想做太子吗?”
薛成璧轻轻摇头。
“我入朝为官,只因为希望你能堂堂正正地用自己真正的性别活下去,再也不用畏惧任何人想害你。所以,司天监必须清洗,无定上师必须亡。”
“除此之外,权势也好、钱财也罢,亦或是向谁复仇……都无所谓。”
“周瑭,你知道么?圣辰宴那晚,与你同塌而眠时,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攀爬到了最辉煌的顶点,却发现尽头是一片虚无,根本不值得我为之停留。”
“在坠入虚无之前,我醒了过来,看到了你。”
“……你睡相很甜,眉眼舒展,脸蛋红润。脑袋蹭来蹭去,想往我肩上枕。”
“我抱住了你。”
“周瑭,你想要太平盛世,想要一代贤主明君,那样的皇帝合该心怀天下,以苍生为重。”
“……但我的心脏只放得一个你,便要满溢而出。除你以外,什么都盛不下。”
“那时我才确定,无论东宫还是皇位,不过都是我拥抱你的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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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薛成璧继续诵读着无定上师的罪状。
“乾元一十一年沧州失火案、一十三年盐铁私铸案、一十七年佛塔坍塌案……为证预言之效,为彰巫鬼之力,策谋七起命案,谋害各州县百姓共一千二百八十五人,其罪二也。”
百官之间骚动连连。
要说无定上师为何每每都能准确地预知到灾难和祥瑞,是不是在背后弄虚作假,所有人都起过疑心,只苦于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