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212)
青岩摇了摇头,只垂眸轻声道:“你不必替我担心,这事我心里有数。”
段时瑾见他一副油盐不进,对新君深信不疑的样子,倒好像是被喂了迷魂汤似得,忽然想起那位七殿下与先应王十分相似的容貌,心中电光石火产生了一个极为离谱的念头,一时看着青岩,没忍住失言道:“谢澹哥哥,你不会是因为他长得像……像……所以对他……”
青岩一愣,继而面上一热——
段时瑾歪打正着,竟然猜中了正确答案,虽然不完全正确。
他只得干咳了一声,掩拳道:“县主想什么呢……哪有此事?”
又看了看月已上中天,道:“时候不早了,别为了我耽误了行程,您快走吧。”
段时瑾抿了抿唇,只是紧紧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忽然道:“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你和他……是不是真如我以为那般,只是……谢澹哥哥,你最好听我一句劝,就算他真的千好万好,人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早晚都是会变的,只不过是有的人还没坐上去便为了那位置疯魔了,有的人变得迟些罢了,你若不是我想的那样,那就最好,若真的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即便他不会像闻轩那样,可将来却也是一国之君、万乘之尊,可你呢,你是个内侍……将来,他……”
段时瑾说到此处停住了,再后头的,她没有说下去。
青岩听着她的话,心中一时不知为何有些烦躁,段时瑾说得这些,他从前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都不过是一掠而过,从未深想过。
毕竟那时他关心的根本不是这些,而是报仇能否成功,该如何让闻轩写下那封可以昭告天下的罪己诏,甚至连闻楚过后会杀了自己这种可能性他都已经猜到,并且接受了,却独独没想到闻楚就是王爷——
段时瑾的话像是一块不轻不重的石头,压在了他的心口上。
青岩沉默了片刻,道:“多谢县主提点,只是……我恐怕不能跟着县主一起走了,县主一人还可脱身,若我走了,皇上定会立刻察觉,到时候县主也走不了了,您还是快走吧。”
段时瑾一怔,听他这话里意思,倒好像是如今新君十分在乎他在与不在似的,不过转念一想,若不在乎,恐怕也不会在文景堂弄出那么多侍卫又特意叫贴身内侍看着他了。
段时瑾心知他说的有理,可也看出他心里其实并不愿意离开,叹了一声,忽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递过道:“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劝了,我听闻宣王和齐后都被押送了,皇上打算回京后再细审他们,这封信里写的东西,到时候或许能帮上你们。”
青岩接过那信封,道:“好,多谢县主。”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段时瑾顿了顿道,“既如此……我便走了,谢澹哥哥,我此回大理,恐怕要改换身份,隐姓埋名,山高水远,也不知这辈子,咱们还能否有再见面的机会,你……好生保重。”
青岩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目送着她转身上了那艘乌篷小船,两个背着包袱便装打扮的侍卫撑着船桨将其支离湖岸。
小船荡入湖中,顺水而下,再未回头。
第143章 孤燕独飞
回去时,已是月上中天,还未走到文景堂宫门前,青岩就远远看到了德喜的身影。
德喜见他回来,仿佛终于松了口长气的样子,两步上前拉住他的手道:“你这是到哪里去了?可叫我好找,不是说去清凉殿那边替太妃们掌眼、收拾打点箱笼么,怎么我叫人去那头问了,都说没见着你?”
又和身后的小内侍吩咐道:“去把人都叫回来吧,不必找了。”
青岩见状,心知德喜定是从发现自己离开找到了现在,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是他当然是不能说实话的,因此也只是道:“说是掌眼,其实不过是帮着提醒两句,因此早便回来了,待的时间也不长,你叫去的人兴许没见着我也是有的,我方才在路上伤势发作,肩膀疼的厉害,所以坐着歇了歇,回来得慢了,是我不好,害得你着急了。”
好在德喜倒没生他的气,也没多想什么,只以为青岩是真的去清凉殿那边帮忙了,嘱咐他早点睡,毕竟明日就要动身返京,得赶着早起。
青岩点了点头,回了住处关上门,却从怀里摸出了段时瑾临行前交给他的那封信。
拆开信封,他很快便就着灯火一目十行的看完了这封信,信并不长,是段时瑾亲手所写,却解开了青岩这些年来心里的疑惑,还事关一件陈年旧事的经过——
曾今的大皇子妃,周月娴。
原来当年他隐约的直觉并没有错,一直觉得在暗地里推波助澜的那只手,并不是他的错觉,宣王远不像看上去的那样简单,尽管在旁人眼中,这位五皇子似乎是前几位哥哥接连失了圣心、太子被废后,才拥有了坐上皇位了可能,他也是从此时才有了这份野心,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些年来,宣王在私底里的谋划,一点也不比旁人少。
周月娴难产后被假死掉包一事,便是出自闻迁的手笔,只是造化弄人,此事偏偏机缘巧合被当时的闻楚与青岩撞破,闻迁或许是不愿过早的暴露在他们的视野里,才不得不罢手,尽管后头他们帮着周月娴脱身出宫,但最初谋划了这件事、又买通了殓事堂的内侍们狸猫换太子的,却的确是闻迁无误,因为信中段时瑾已经清清楚楚写明,当年正是闻迁以告知段老郡王真正的死因为诱,才让段时瑾肯帮他做了长嫂假死的这出戏。
青岩看完这封信,怔怔出了一会儿神——
他想不明白,当年闻迁这般大费周折的换了长嫂出去,究竟要用她做什么?
要用周月娴扳倒大皇子,那这颗棋子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或者杀了她,或者利用她谋求更大的利益,都不必如此麻烦,闻迁为什么一定要活着把周月娴换出去?
尽管不可思议,但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个,的确就是唯一的可能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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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御驾返京。
因潜华帝是在清河行宫殁了的,本来按例应当先设殡宫,小殓大殓后,再行入棺之礼,若有皇帝遗诏则昭发各地,若无则由文安阁代拟再行昭发,而后才由新君亲自主持举哀祭礼,亲贵命妇、勋贵大臣们为其守丧,文武百官服丧二十七日,只是这次实在情况特殊,潜华帝虽是病死的,但真正原因还是绕不开宣王谋逆这件事。
清河行宫在经历了这一番浩劫后,已经是狼藉一片,烧的烧坏的坏,一国之君的丧仪,无论如何不能在这种地方举行,因此只能是先在行宫中草草行了小殓大殓,入棺后再将皇帝灵柩抬回京城,再作后礼。
返程的人数虽不比来时少很多,气氛却与先前截然不同,大行皇帝的灵柩棺椁被抬在最前,后头是新君的辇驾倚仗,然后才是太妃、亲贵们……有人沿途举着引魂幡随行队伍,亦有宫人将祭吊的钱纸洒向空中。
尽管如此,这次回去依旧比来时快得多,毕竟来时是悠哉悠哉的避暑,回去却有不少麻烦等在前头要解决,国丧、新君的登基大典、还有京中官员、朝臣们对于这场谋逆带来的结果——容王登基,又会是怎样的态度?
争夺皇位的角斗已然分出了胜负,但很显然胜出的一方注定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好在如今青牛、虎贲两卫连同京畿五营都已经握在了闻楚手中,京中的那些牛鬼蛇神,就算不肯接受恐怕也已然无济于事了。
回程的路上发生了件不大不小,但对青岩而言却称不上意外的意外。
车马队伍在京城外汴河河郊旁休整时,肃太妃带着侍女下车乘凉,在河边散步不慎失足落了水,侍女倒是跳下了水去救人,只可惜无济于事,主仆两人都没能再上来。
眼下正是夏汛时节,河水湍急汹涌,他们途经的这处河段更是足有数百丈宽,在此处落水,基本可以说是毫无生还机会了,尽管如此,闻楚得知后还是命了人顺水去寻,又找了沿途的渔船打捞,自然都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