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46)
往东,那就是回头路。
陆少微黯然失神,回首东顾,洪涛山连绵不绝。
良久,他说道:“好的,那我去了。”
谢燕鸿连忙也跳起来,满脸愕然,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了。就因为他师傅的一句话,陆少微就与他们一路,又因为长宁梦中的一句话,陆少微又要走了。
“等等。”长宁叫道。
陆少微看向他,不明所以,长宁朝他伸出手,手心朝上摊开。陆少微想了想,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从怀里摸出那块鱼形玉佩,朝长宁扔去。
长宁稳稳接住,收进怀里,陆少微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就要走。
“因卦而来,又因卦而去,总觉得有些太过玄乎了。”谢燕鸿说道。
陆少微笑道:“谁知道是因卦起缘,还是有了我们的缘分,才有师傅的一卦呢?又有谁说得上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呢?”
说毕,他一夹马肚,往群山重叠处去了。
谢燕鸿朝他叫道:“后会有期!”
作者有话说:
后面就开始双线剧情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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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乌兰
一下子又变回二人同行了。
一路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如今,谢燕鸿久违地有点安心了。救不了的亲朋好友,报不了的血海深仇,回不去的家,解不开的结,全部都暂且先撇在身后。现在他就只有一个想法,与长宁一起,到关外去,去看草原上春天开的鸢尾花。
他们现在所走的,是春日里长宁进关南下的那条路。按长宁所说,他们要出参合关,出去后,沿着黄河一直走,就到了。
约百年前,参合关还是咽喉要道,将胡人拒之门外。如今早不复当年,说是关口,只不过是有些从前的遗迹,古长城早就年久失修,断断续续地蜿蜒在群山之间,杂草丛生。太平年景时,那里设有互市,供汉胡之间以物易物。
据长宁所说,他春天里进关时,那里还是一片热闹,等他们真的走到的时候,那儿却是一片萧条。
陆少微与他们分别没几天后,雪又下起来了。因着近年关,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素白的山间隐约能见些残垣断壁,那是从前的古长城。
他们二人同骑一马,互相挨着的地方暖烘烘的,足以抵御寒冷。
谢燕鸿举目四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白雾模糊了视线。长宁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天气太冷了,我们的盘缠也不足以备齐路上的干粮行李,不如找地方落脚,开春再动身。”
离开紫荆关之前,秦寒州给了他们一些盘缠,不多。按理说要分出一部分来给陆少微,可是陆少微走得太急了,他们谁也没想起这茬来。
谢燕鸿担心道:“陆少微身上还有盘缠吗?”
他转念一想,算了,陆少微人精一样,应该不会为这个事发愁吧。
“我们到哪里落脚?”谢燕鸿问道。
这个问题,陆少微也在想。
如浪涛般起伏的洪涛山,一眼看不到头,陆少微在心里一边咒骂师傅,一边牵着马跋涉。风太大了,骑在马上吹得脸疼,还不如下马。他想找个地方落脚,避过风雪再议其他。
他手上拿着那块回头挖出来的田黄石印章,一抛一抛的,掂量着找个靠谱的地方,换成银子。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搞点吃的。
陆少微牵着马,躲在一块巨石后避风,他望着这四周无人的荒野,自言自语道:“师傅啊师傅,您老人家在天有灵,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搞到吃的——”
话音未落,突然有一只手,从雪下伸出来,铁钳似的,抓住了他的脚踝。
陆少微一声尖叫噎在了嗓子眼,吓得猛踹那只手,弹开几步远,惊魂未定,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小声说道:“真显灵了?”
那只从雪里伸出来的手很苍白,几乎与雪同色了。陆少微小心地走近几步,见到积雪有些起伏,刚才没留意,现在一看,下面是埋了个人。他连忙过去蹲下,徒手将雪挖开,雪下趴着个高大的男子,衣衫破烂,鬓发散乱。
陆少微咬咬牙,用劲将他翻过来。
这人面色苍白,隐隐还有些发青,额头上有个伤口,血已经被冻凝了。他看上去和死人差不多了,刚才伸手那一下,估计就是濒死时的最后一搏。
“咦?”
陆少微凑过去,捏着那人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只见他右侧脸颊上刺有黑色的四个字——迭配朔州。陆少微心头一动,又将他的乱发拨开,只见他同样苍白的颈侧有一片红色的胎记,像一片花瓣落在上面。
“原来是你。”陆少微喃喃道。
陆少微蹲下来,在他身上翻了翻,除了随身的佩刀、火石,还有一些干粮,已经冻硬了,烤烤才能吃。
“碰上我,是你命不该绝。”
颜澄在昏迷前听到了这句,然后他就放心晕过去了。然后他又醒了,隐约察觉到自己被拖着在雪地上挪,后脑勺磕到了地上的碎石,疼是不太疼,他觉得自己都快要死了,估计是感觉不到疼了。
等到他浑身暖起来了,渐渐恢复意识,一睁开眼,就见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坐在他旁边,在啃干饼,边啃边说道:“哟,醒了。”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脑袋一阵晕。
“别动,”小道士说道,“好不容易救活了,别死了。”
颜澄嘶哑着嗓子问道:“你是谁?”
“让我先猜猜你是谁。”小道士背靠着山洞的洞壁,翘起来的脚一抖一抖的,晃着脑袋说道,“你姓颜名澄,字子湛。承平伯与敬阳长公主之子,犯了逆案,刺配朔州是不?”
颜澄警惕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我叫陆少微,是个道士。”陆少微眯着眼笑道,“我会算卦啊,算出来的。”
颜澄明显不信,仍旧瞪着他不说话。
陆少微问道:“你应该在月前就殒命于狄人刀下了,怎么会在那里呢?”
颜澄冷笑一声,问道:“你不是会算卦吗?自己算吧。”
被他将了一军,陆少微一点儿也不生气,拍了拍手上的饼屑,往火堆里又加了点儿干柴,不紧不慢地说道:“谢燕鸿是你好友吧,你不关心他的下落吗?”
这一下明显正中要害,颜澄眼神都不一样了,挣扎着要坐起来,连声问道:“你认识小鸿?他在哪儿?他还安全吗?”
“不知道,等我去算一算。”
陆少微拍拍屁股站起来,手上拿着几块干饼喂马去。
“等、等等,”颜澄头一阵阵晕,叫道,“那是我的饼!”
陆少微哼道:“等你能站起来再说吧。”
谢燕鸿站在一片萧条的残垣断壁之间,回头问长宁:“这就是你所说小村庄?”
长宁满面肃然,将谢燕鸿揽到自己身后,牵着马,自己则走在前头,走入这片无人的村庄当中。
这座村庄,离参合关很近,前往互市交易的胡人、汉人多有在此落脚的,当时长宁也曾在这里歇脚。人们少有在此定居,但商人来来去去的,也让这座小村庄如汨汨流动的小溪一样,长盛不衰。如今,这里却没有人烟,牛羊圈是空的,民居空空如也。
一连走了好几间破屋,都未见人影,拨开积雪和瓦砾,还能看见一两具早已腐败的尸体。长宁捡来枯枝,拨弄了下尸骨,说道:“这样冷的天气,这些尸体起码有小半年了。”
谢燕鸿问:“这里是怎么了?”
“不知道。”长宁摇摇头,说道,“不宜久留。”
但已经入夜了,离开这儿,不知该到哪里歇脚,这儿起码有几栋破屋,说不定还能找到村民剩下的粮食什么的。
谢燕鸿想着,踏出了这栋破屋,长宁在身后一把将他拽回去。
“嘘!”长宁小声说道,“听,有人。”
谢燕鸿忙整个定住,竖起耳朵去听,听来听去都没听到什么人的动静,只听到雪花落下来时,轻得不能再轻的声响。这样的荒野无人村庄,旁边还躺着尸体,任凭谢燕鸿怎么样大胆,这时候也免不得要想些怪力乱神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