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153)
吕西安被对方这种多血质的南方民族的激情吓了一跳,他本能地就要质疑这个荒诞不经的计划,“这不可能,您所说的超出了人类所能做到的范围!”
“三十年前,当斐迪南·德·雷塞布抛出苏伊士运河的构想的时候,他不也是被当作疯子吗?如今他不但完成了第一条运河,还在巴拿马开凿另一条,而巴黎人都对他的成功顶礼膜拜!再说了,法兰西学会的许多学者们,都认为撒哈拉海计划是完全可行的。”
他用手指蘸了些酒,在桌布上描绘起阿尔及利亚和突尼斯的地图来,“在这里,阿特拉斯山脉的南麓,从阿尔及利亚的最西边一直到突尼斯的加贝斯湾,沿着北纬三十四度线依次分布着一系列的盐沼:迈勒吉尔盐沼,格兰德盐沼,阿斯鲁杰盐沼,拉尔萨盐沼,这些都是在阿尔及利亚的;还有杰里德盐沼和费杰迪盐沼,它们属于突尼斯。”
“这些盐沼每一个面积都有数千平方公里,它们和周围的大片不毛之地都低于地中海的海面,可以合理的推测,在人类的脚步尚未踏足此处时,这里是一片和地中海相连的内海,只是由于地质活动,这片内海被关闭了。在骄阳的炙烤下,大海迅速干涸,水位不断下降,到如今只剩下几个位于原本内海最深处的盐沼,这些盐沼在雨季是含盐量极高的盐湖,在旱季就成了盐滩。”
“在这一片凹地的最东端,也就是突尼斯的杰里德盐沼,这里距离地中海的加贝斯湾,只有两百多公里之遥,那么我们所需要的,仅仅就是开凿一条两百公里长的运河,就能够把地中海的海水引入凹地。在现代技术的帮助下,这项工程不会比苏伊士运河的工程困难多少,而它所能带来的价值却是无可估量的——法兰西将拥有一个从突尼斯到阿特拉斯山脉脚下的内海,这个内海平均深度在十米以上,可以让大型货船通行,那些过去罕有人至的内陆小镇,会成为繁荣的贸易港口。”
“新海将给阿尔及利亚和突尼斯的内陆带来大量的水蒸气,这些水蒸气将要化作雨水,给法兰西的北非领土增加无数的良田——至于那些被水淹没了的地方,一贯都是滋生叛乱的温床,桀骜不驯的当地武装袭击商队,甚至拔除法兰西的哨所,这个计划难道不是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吗?”
马里奥尔先生的口才极具说服力,但吕西安依旧对这个计划持保留态度,巴拿马运河的前车之鉴清楚的表明,这样移山填海的大型工程,很有可能会碰到难以预料的麻烦。
“这听上去是很伟大的计划,但是这是后面的事情,对不对?”
“当然,”马里奥尔先生立即声明,“这个计划是建筑的拱顶,在建造它之前,我们要先打好地基,再把主体的建筑完成。”
“好极了,”吕西安对他这样务实的声明表示满意,“那么我希望能够加入您的这个财团……您刚才说您需要募集两千五百万的资本?”
关于巴拿马运河的这一场闹剧,让吕西安明白了如今掌控法兰西的,正是以阿尔方斯为代表的金融贵族们。而他手里掌握的这些文件,既有可能是他的一张王牌,但也有可能会成为他的催命符。他知道阿尔方斯对他依旧有所怀疑,而这些银行家们如果想要毁掉他,也不是什么难事,那么如果他要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不就是成为这些人当中的一员吗?当他的利益与其他的银行家深度绑定的时候,即便他用了这些文件,其他的银行家恐怕也没办法下决心和他斗的你死我活——当双方的利益深度绑定的时候,如果吕西安被整垮,其他人也得要大出血,这就像共用一个心脏的连体婴儿,一个若是死了,另一个恐怕也活不下去。
马里奥尔先生惊讶地愣了一下,随即那张脸上露出狂喜的大笑,“如果您愿意加入,那么我就有把握募集到五千万法郎……只是有一个条件,您要让那位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先生也加入。”
“如果您想要这样的话……”
“只要有了他,一切都好办了!”马里奥尔先生兴奋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拳头,“他可以出资两千万法郎,您出资六百万,只要你们愿意出资,那么剩下的两千四百万也不缺认领的银行家。”
吕西安明白马里奥尔先生的意思,马里奥尔不希望阿尔方斯完全控股海外银行,这正合吕西安的意思,他也不希望海外银行成为伊伦伯格银行的分支机构。根据吕西安的设想,尽可能多的银行家都要被吸纳进组成海外银行的财团里,到那时大家就真的绑在一条船上了。
这样的安排还有一个好处:阿尔方斯占股百分之四十,吕西安占股百分之十二,两个人的股权加在一起刚好过半,那么没有吕西安的支持,阿尔方斯是没办法控制股东大会的,而他要得到吕西安的支持,自然也要做出一定的让步。吕西安的最终目标是和阿尔方斯成为平等的盟友,这百分之十二的股权将是他手里重要的筹码。
至于这六百万从哪里来,吕西安也毫不担心:阿尔方斯不是刚刚送了他一座公馆吗?将这座公馆抵押,然后再找阿尔方斯借一些钱——吕西安连自己都抵押出去了,难道让阿尔方斯掏六百万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吗?这个花花公子一年花在寻欢作乐上的钱可远远不止这个数字。
马里奥尔先生从兜里拿出一根铅笔头,在一张皱皱巴巴的广告纸上草拟着组织海外银行的计划,那是一张轻喜剧院的传单,宣告歌剧院本周一三五上演莫里哀的《守财奴》。根据马里奥尔先生的计划,海外银行将要发行十万股的股票,每一张股票面值五百法郎。而阿尔方斯,吕西安连同其他的一些银行家,会成立一个财团,这个财团将会负担至少五分之四的股票,也就是八万股,这样子一来就可以确保股票发行的成功。
“只要我们的股票在交易所挂了牌,您看着吧,我们可以任意抬高它的价钱,让每一张股票涨到一千甚至两千法郎!”
对这一点,吕西安倒是不怎么怀疑,那位下午带领他们参观交易所的皮罗特先生是个轻浮的蠢货,但他关于财富形式的那一番论调却不无道理,在金融市场上,只要能够顺着浪潮行动,那么手里的资金在几天之内就能够翻倍。但这浪潮并不是随机的,混沌的,而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搅动着这片沸腾的海洋,而吕西安一点也不怀疑是这只手属于哪些人,这也是他要拉阿尔方斯进入这个财团的原因之一。
吕西安决心运用自己在政界的有利地位,让海外银行繁荣起来。如今的北非殖民地还是一片处女地,而海外银行将成为开发这里的先驱,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家银行在几年以内就能成为举足轻重的大银行——只要阿尔方斯同意入股。
这顿晚餐吃了很久,当他们走出餐厅时,明亮的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它明亮的银光洒在巴黎城的屋顶上。两个人在餐厅门口作为合伙人分了手,吕西安去说服阿尔方斯,而马里奥尔先生负责寻找余下的股东。
第87章 双人舞
“无论状态怎么样,至少这房子规模不小。”阿尔方斯环顾了一圈卡斯蒂永大楼的前厅,如是点评道。
“越宏伟的宅邸,破败之后就越显得可悲。”吕西安看着空荡荡的墙壁,那里原本挂着画作的地方颜色明显与周围不同,墙上的壁纸已经褪色,大理石也像老太太的皮肤一样日益变黄,而在墙角阳光难以企及的地方,几十代的蜘蛛已经留下了密密麻麻的蛛网。
当一百多年前路易十五国王还坐在王座上的时候,第一代德·卡斯蒂永伯爵是凡尔赛红的发紫的宠臣。这个卡斯蒂永家族的旁枝子弟,在里昂附近的罗讷河沿岸拥有着令王公也要羡慕的广阔土地,宏伟城堡和茂密森林。为了夸耀自己的财富,他在这个巴黎最为体面的区域建造了这座三层的大楼,作为临时来这座城市时候居住的府邸。
在已经过去的旧时代,圣眷就像山谷里的雨水,来的快去得也快。当路易十五国王驾崩以后,托庇于陛下情妇杜巴丽夫人的德·卡斯蒂永伯爵,就在新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厌恶当中彻底失宠。随之而来的大革命给了这个家族沉重的一击,之后的十九世纪更是一个给他们缓慢放血的痛苦过程,到了几年前,那些巨额的财产已经烟消云散,在巴黎,所剩下的只是这座大楼以及附带的花园,作为这个过去强大的家族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