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弱小夫郎(9)
待的时间也不长,但一前一后也有一个时辰。
陈望并不插手她的活动,反而整日憋在这也不利于身心健康,让她多走走,与人多说说话也好。
云小幺是在次日醒的。
医馆里的药味似乎有安神的功能,他睡得十分香。
等他醒了,负责照顾他的药童还端了温水让他润喉。
云小幺很诧异,以云来福那狠辣的脾性,连送自己来医馆都不可能,何况是给诊金让医馆顾着自己的两餐?
想到昏迷前看见的人,应该是陈望吩咐的。
那诊金也是他一力承担了?
昨日的云小幺一心求死,为个解脱,可没死成,又劳烦陈家婶子和陈望千辛万苦救自己,他顿时什么轻生念头也没了,活着哪怕不为其他,报答他俩都好。
想通后的云小幺没拒绝药童的好意,乖乖喝了水,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药童端来一碗白粥让他吃。
看着熬的软烂,浓稠的每一粒都散发着米香的白粥,云小幺可以说得上是惊恐了:“这么多米能吃上几日了。”
药童被他的反应逗笑,以为他是心疼,便解释道:“昨日送你过来的那位小哥付了足够的诊金,你安心养着吧。”
足够的诊金“那是多少?”
“一桶水加这么多斤米。”他抬起手比了个数。
云小幺吓得倒吸气。
他沉默下来,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后吐出一句:“原来我的命这么值钱。”
药童看着比他还年幼,却早已见惯生死,听见他的呢喃,眼里也不禁流露出心疼,在灾荒之前,这点水米根本不算什么,现在却能衡量一条人命的贵贱,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把温度适宜的粥交给云小幺,并嘱咐他:“吃了吧,一会喝药。”
云小幺没再推托,养好身子才能更好地报答他们母子。
他进食的速度不快,胃饿的久了,贸然吃下这许多东西容易反噬,为了不让自己浪费,他花了一刻多钟才把那碗粥喝完。
等休息了小半个时辰,药童才把药端来给他。
那药又黑又苦,云小幺也没矫情,分两下喝完,之后问他:“我要在这住多久?”
药童答道:“所幸昨日未伤到内府,身上的伤回去静养一段时日就好,师父也已经开好了方子,待他诊过之后确认没问题,应该明日就能回家了。”
昨日云来福那一巴掌下了狠劲,云小幺半边脸都肿了。
要是换成别人挨这一下,估计牙齿都得打没。
但药童听说他自小就遭遇虐待,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人怕是被打结实了,比一般人耐扛。
于是他又说:“昨日你娘来过,守了你许久才走的。”
云小幺点点头。
药童见他不再说话,自己也去做别的事了。
第8章
安置病人的地方是医馆的后堂,这里放了两排、一排四张的床榻,但偌大的屋子里,目前只有云小幺一人。
他昨日醒来那会看到的地方并不是这,想来是后面有人将他挪到了此地。
是谁云小幺不想去猜,总归不会是陈望,那人将尺度把握得很好。
想这些还不如去想如何报答他们母子。
算上这次,陈家婶子救了他两回了。
可他现在除了私藏的三百多文,也没别的长物,若是把钱给陈望,他可会收下?
云小幺想着想着又睡了过去。
倒不是他懒,自从家里的粮食吃完和山上再也挖不出一根野菜后,云小幺的肚子就没填满过。
一顿饱几顿饥是经常的事,他已经许久没像今日这样肚子饱饱的了。
这一觉睡得甚是舒坦,云小幺醒来时,听到外边有说话的声音,好像是陈家婶子与他娘亲。
“我看你也别再忍着,大不了与他和离了,好歹还能保住小幺一条性命。”
“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事在人为,你好好想想”何玉莲眼角余光瞥见云小幺从屋里出来,当即止了话头,“小幺醒了。”
云小幺受的伤并不影响他行走,只是时不时疼一下,动作上不太利索,他好奇这两人会说什么,这才下了地,他扶着门框,打了个招呼:“婶子。”视线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没看到那人,暗暗松了口气,“您怎也在这?”
何玉莲看了眼方翠珍,打了个哈哈:“我过来看看你,正好遇上你娘,便聊了几句。”
她们两人的对话云小幺只听了几个字眼,并不能猜测出全文,见她不想细说也贴心地没去问:“我好些了,多谢您和陈望大哥送我来医馆。”
何玉莲摆摆手,洒脱道:“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云小幺静静看着她。
他是真觉得何玉莲与传言中不一样,无论是自己接触过的,还是送自己来医馆亦或是现在大老远跑来看自己的一眼的人,都与村民口中那个尖酸刻薄,性格泼辣的人相差甚远。
就好似两个人一样。
他所知晓的陈家婶子,分明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婶子仁义,小幺虽一无是处,却也记得你的好。”
何玉莲笑了笑:“你是个好孩子。”
又见他精神头不错,也没有料想中的萎靡,知道他是缓过了劲不再一心念着死,便放下心来,“你没事就好,我也不打扰你,好好歇着吧,我先回了。”她说罢就走,转身时又对方翠珍说了句,“你仔细想想。”
方翠珍没有应答,等何玉莲走了,她才走上石阶,去到云小幺跟前,看了儿子两眼,对上那还未消肿的脸颊,未语泪先流。
云小幺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现如今的模样不好看,昨日云来福打了那一巴掌后他的嘴角就裂了。
“还疼不疼?”
云小幺摇摇头:“你可吃东西了?”
方翠珍擦了擦眼泪:“玉莲先前给了我一个馒头。”她藏在怀里,想拿出来给云小幺吃。
云小幺按住她的手:“你吃吧,我喝了粥。”
方翠珍听他又是拒绝,再也忍不住眼泪,崩溃道:“小幺,若不是玉莲母子恰巧碰见,娘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她的幺儿会故意求死,一旦想到这个,她的心就跟被插。进了一把刀子,这样还不够,它反复旋转,将她的五脏六腑都要搅碎。
方翠珍只要想起何玉莲对她说的话,心中既是悔恨也是心痛。
她的孩子还那么年轻,却被折磨得心生死志。
看着蹲下身子、恸哭流涕的娘亲,云小幺内心却很平静。
一个人会伤心落泪,是因为还抱有希望,可一旦希望破灭,必将心死如灰,所以无波无澜,他顺着门框蹲在方翠珍面前,再次说道:“我们逃吧,爹不会放过我的。”
云小幺心里清楚,医馆只是暂时的避风港,等他回到云家,吃了暗亏的云来福不会放过他。
到时候又靠谁来救?
云小幺被父兄欺压了十多年,养的胆小怕事,怕给人添麻烦,所以从不接受别人的好意,不想让方翠珍跟着受苦,他就把所有的苦难往自己身上扛,他是一个懦弱的人,但不代表他就是个贱骨头,生来就被人作践。
云小幺很清楚,他的婚事也会被云来福当做筹码,以云来福见钱眼开的性子,一定会把他卖个好价钱,像他大姐那样。
可他不甘愿,所以他藏钱。
若是云来福真将他许给那等糟心肝的人家,他就带着方翠珍一块逃走。
只是还没等到那日,一场突如其来的旱灾先降临清溪村。
这是一个机会,云小幺在这三年里饱受磋磨,更加坚定离开的念头,他劝过方翠珍数回,都以失败告终。
他其实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母子二人身无分文不说,一旦离开清溪村那就是居无定所,前程未卜,谁能知晓是福是祸?
云小幺不否认方翠珍的思虑有道理,可留下来就会变好吗?
但他无法说服方翠珍,只能等一个契机,也终于让他等到了。
倘若昨日云来福真将他打死了,他死后一定去阎王殿告云来福一状,若是他侥幸活着,这次他必须带方翠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