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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惑(21)

作者:掠水惊鸿 时间:2018-08-12 08:25 标签:虐文 宫廷

他这样淡淡说来,宣德却听得愣住了,看他的风流才调,倾世气度,原以为他一定是世家贵公子,却不知身世是如此地凄凉。他不由问:“你母亲为何不去找他?梅家难道忍心自己骨血流落在外?”
柳云若苦笑一下:“母亲赎身时已将积蓄耗尽,待产之时皆是靠变卖首饰度日,哪有财力远赴淮南?梅文康在家有妻有子,并不稀罕这样一个私生子。”
宣德默然,痴心女子负心汉,古已有之,诗经里就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霍小玉苏小小,这些绝代风华的女子,讲的也都是始乱终弃的故事。只是这些故事到那女子也就了断了,不像这个故事里,居然有了一个孩子。
这样出生的孩子,在如此沉重的感情里获得了生命,背负着父亲的罪和母亲的恨,一生下来就有注定的缺失。宣德稍稍往后一想,便觉得心头酸重,环在柳云若腰间的手臂便紧了一紧。
“然后呢?”
然后,不管是多么低贱的生命,依然要成长。日子不仅仅是穷困,母亲生下他,在还未出生时就已后悔,曾哭求着稳婆将孩子溺死。待孩子平安生下,抱在怀中,那样的小,那样无辜,又让她心有不忍,一个犹豫留下了他,于是错上加错。虽然她并不喜欢孩子。
那个时候她还美丽,即使在爱情中挫败过一次,依然对未来抱有幻想。靠着变卖首饰和姐妹们的接济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身体刚一复原就想要重返秦淮。她希望靠着容貌和才华可以重新捡回以前的风光。
可是欢场也是竞争激烈的地方,她退出一年多,早有更新鲜的面孔代替了她的位置。何况她又是高傲,不肯降格以求去那种低贱的地方接客,她尝试着接近那些达官贵人,企图寻求一个托付终生,毕竟她曾是秦淮上一朵名花,有无数男人拜倒裙下。可是她的故事已人尽皆知,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对男人只是可有可无的消遣,曾经的那些海誓山盟,突然就变了含着轻视的挑剔目光。
她再一次遭到打击,比梅文康的背叛还要沉重,至少那个时候她还有希望。她不明白这是她自取其辱,像所有漂亮但是不幸的女人一样,她怨天尤人,怨天是怨命运的不公,尤人,她能怨恨的,只有自己的孩子。她像一个仙女被扔在了泥淖里,对将来的生活充满无助和恐惧,这种恐惧只有拖累了她的柳云若可以发泄。
在柳云若的记忆里,母亲从未善待过他,她亦是受过高雅训练的女子,不会粗暴地打骂他,她对他只是冷淡。没有爱抚,没有拥抱,甚至数日不同他说话,她抚养柳云若像养一只动物,给他食物,放在那里可以不寄予感情。她带男人回家的时候,任凭孩子躲在帘子后边乞求地望着她。
这是比打骂还要可怕的残忍。柳云若开始只是惶惑,他看见别的母亲对待孩子的方式不同,以为自己不乖,出于孩子的天性,他努力用最天真的方式讨好母亲,可是母亲只是厌烦地推开他,说你一边玩儿去,别让我看见你。
慢慢地,他明白了有些东西无法乞求,渐渐懂得了沉默,他天生注定比普通的孩子聪慧早熟。一个沉默无语的孩子会带来恐惧,而且因为太像母亲的缘故,容貌过于秀美,像女孩子一样纤弱,同龄的男孩儿也不喜欢和他一起玩耍。
一个五岁的孩子,知道自己对生活、对亲情、对友爱不能有所企图。只是非常孤独,常常依靠在墙角,看着夕阳西下,别的孩子一一被母亲召唤回家,觉得眼眶酸热,却没有泪水,那个时候他已忘记了如何哭泣,因为母亲非常讨厌他哭。
柳云若五岁那年,母亲终于决定嫁人。太多背叛让她疲惫,她不再幻想金堂玉马的生活,只想要平静和温暖。有个姓柳的书生一直喜欢她,并不嫌弃她曾经的神女生涯,愿意善待她和孩子,于是两人成婚。母亲嫁给他并不因为爱他,她只是想要找一个人来依靠,她知道自己的容貌随着岁月的消磨,会越来越不值钱。
柳云若也终于有了一个姓氏。
柳生不过是个秋风钝秀才,考了两次没有中举也就放弃了。没有钱财和地位,赖以为生的菲薄收入不过来自教授几个孩子读书的束修。但是为人温和老实,他教柳云若读书,发现这个孩子聪慧到让人瞠目结舌,记忆力强到过目不忘,一年时光便念完四书五经。他对待柳云若除本能的怜悯外又多了几分希望,他自己科场无望,觉得柳云若长大后必能为他争气。
养父开始教导柳云若怎样做一个读书人,简直觉得他非要中状元不可,教他读书写字,因为期望很高,所以至为严格。柳云若努力地学习,一个刚刚懂事的孩子学这些东西是辛苦的,但他心中欢喜,连养父的责罚都心悦诚服。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关注,被珍惜,被期待。
因为家境贫寒,晚上连多余的灯都不能点,一盏油灯要供他和养父两人看书,柳生便将柳云若抱在怀中,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看得困倦了,柳云若便依靠在养父怀里睡着,柳生用自己的手托着他的脸,慢慢放倒他。柳云若闻见柳生手上有墨的清香,还有纸张的稻草味。他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一片稻田里,有风轻轻伏过。
他无数次对上天乞求,只要时光停留在现在,只要柳生可以继续做他的父亲,他并不想长大,并不想去考什么状元。他因为从小的缺失,即使到手的感情也觉得惶恐,唯恐失去。
可是她的母亲却并不珍惜这得之不易的平静生活,仅仅两年,她又重蹈覆辙,只因为梅文康再次来了南京。
那天母亲带柳云若出门,她为他买了一身新衣,亲自为他梳头,柳云若惊喜到手足无措,母亲从未如此好好打扮过他,虽然他的容貌好看到会让人心疼。母亲带他来到一间华丽的房子,一桌山珍海味前坐着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母亲娇媚地对他笑,让柳云若叫那男人“爹爹”。
那男人穿着光鲜的衣衫,风度翩翩气质高贵,他用微妙的目光打量着柳云若,伸出手对他说,过来。
柳云若盯着他的手,他的手细致白嫩,带着一枚很大的戒指,上面的绿宝石璀璨地晃眼。柳云若心里想的是柳生的手,手心粗糙,手背上还有冻疮的裂纹,总也洗不去的油墨味道……他哆嗦着向后退去,母亲上前拉住他,把他硬往前推,他哭喊起来:“他不是我爹!”。
这个人不是,这个人不会将他抱在怀中,不会把着他的手教他写字,这个人看他的目光里没有爱。因为所得不多,年仅七岁的他对感情的判断至为敏锐,已经能够凭目光判断一个人是否爱他。
他奋力挣扎,突然一口咬在了母亲手上,母亲急痛之下打了他一记耳光,不过也放开了他,他用尽力气向外跑去,后边隐约听见那男人的惊呼。
外面在下雨,江南的春天总是阴雨连绵,整个城市被悲伤的湿气弥漫。柳云若奋力地跑,他的脸很痛,口中有腥咸的味道,他那个时候想,原来雨水是热的,味道是咸的。他在一片朦胧中辨认着回家的路,他只乞求让那个男人不要走。
因为很少出远门,柳云若并不熟悉回家的路,他在雨中跌跌撞撞,走了无数的冤枉路,他很累很饿,以为自己会死掉。突然一双手从后边抱起他,在他耳旁温和地说,不要乱跑。
回过头是柳生憔悴又含着爱怜的眼光,柳云若怔怔望着他很久,轻声道:“爹爹,对不起……”
他满怀羞耻,不仅仅是因为他乱跑,是为柳生还肯接纳他而惶恐。
柳生用手轻轻抚摸他被打肿的嘴角,说乖,我们回家吃饭。
雨水从柳生的下颚滑落,坠落在柳云若的手上,居然也是暖的。
空旷无人的青石板路上,柳生抱着他往回走,柳云若伏在养父的肩头,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衣衫被水一泡是刺骨的冷,肚子很饿,知道回家也没有可口的饭菜。可是柳云若的心里无限富足,这种被保护、被需要的巨大愉悦掩盖了所有残酷的真相,觉得他拥有了整个世界。
母亲没有再回家,再见她是两个月后,养父带着他到衙门里去认尸。
柳云若后来才知道母亲的一些事情。梅文康来南京参加殿试,与旧情人相见,这个女人风韵犹存,又为自己生下孩子,吃过许多苦头,多少心有愧疚。母亲再次为他的柔情俘获,她天真的以为昨日的一丝爱欲会给她的生活带来改变。梅文康考试的日子里,她抛弃了儿子和丈夫,尽心尽力服侍他。她觉得自己又有了希望,梅文康双亲已逝,她幻想他金榜题名后,能够给她一席之地。
他梅文康也确实金榜题名,可是他歉然对这个女人说,他依然不能娶她,因为他的夫人要随他上任。
希望,再失望,那种打击的力量过于强大,足以摧毁一个人。其实摧毁母亲幻觉的并不是那个薄情的男人,而是时间,她终于明白自己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
若要接受现实,便要重新回到那狭小阴暗的房间,过穷困局促的生活,陪伴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在无尽的劳作中慢慢衰老。她是太过骄傲的女人,绝不甘愿。她选择了报复。
她和梅文康最后一次欢饮,第二天这个男人就要回家,回到他高贵的妻子身边。她为他付出一生光彩,却始终得不着他,她也决不让别的女人得着。酒酣耳热的时候,母亲拿出事先藏好的匕首,深深扎进梅文康的腹部,她的力量不够,一刀不足以致命,就拔出来再扎,一次又一次。他曾对她许下的诺言,他对她的亏欠,她让他用血液偿还。
然后她服下了亦是事先准备好的砒霜,伏在梅文康的尸体上从容死去,同生共死,这是他们誓言。也许她还是爱他的,否则哪来这么深的恨?如果没有感受过幸福,又怎会懂得绝望?
处理过母亲的后事,柳云若被养父领回家去,他们穿过巷子,遭遇无数奇特目光。他也开始学着以一个成人的方式思考问题,母亲已死,柳生不再有抚养他的义务。若是富贵人家,大可算是行善积德,就像养一只小猫,将他随便丢在哪个角落,给点吃的,就可解决问题。可是柳生不是,他自己糊口都很艰难,若还想娶亲,怎能容得再有一个孩子拖累?
那天回家柳生为他做饭,红烧笋,他知道柳云若爱吃什么,这些东西连母亲都不知道。柳云若捧着一只小小的饭碗不动,他想这是不是他和这个男人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
吃饭。柳生淡淡说,有命令的味道,他始终对待他是父亲的身份。
“你是不是要走了?”柳云若抬头问,他的眼中有泪水,但是相当的镇静。这让柳生惊诧了一下,他知道这孩子聪慧早熟,却没想到七岁的年纪已是成人的方式,单刀直入,勇敢果决。那双凄惶的大眼睛让他心疼。
柳生抚抚他的头发,语气温和,吃饭。
柳云若和养父都不再提起母亲,他想没有母亲他一样可以活下去,只要爹爹在他身边。
生活依旧是艰难,柳生每日要去书馆教书,柳云若就打理家务,他已学会做饭,灶台太高,只能站在凳子上,常常被烫伤手臂。他却从来只是将伤处藏在袖子里,把做好的饭菜捧给柳生,直到伤处化脓被柳生发现,一边训斥他一边给他摸上鸡油。虽然刻骨的疼,他的心中依然是欢喜。
为了贴补家用,他学着别的孩子去挖竹笋,去抓虾,换来柴米。柳生不知米缸里的米究竟有多少,只当他是贪玩,狠狠地责备他,他要他好好读书,他们这样的境遇,只有读书能够出人头地。其实柳云若并未耽搁功课,他天生的智力,注定普通孩子学一天的东西,他一个时辰就可领悟。他却是甘心受他责罚,因为知道这个人是关注他的,他对感情的需求异常强烈,别的孩子吃饱便满足,他却宁可挨饿,只要有人爱他。
他对这个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人,倾尽他小小生命里的所有依恋。
可柳生始终爱的是他母亲,有时候会望着他黯然出神,怔怔唏嘘道,你真像她……
柳云若愕然,他几乎记不得母亲模样,母亲喜欢化艳妆,而且他也很少敢正面直视她。柳生出去的时候,他拿来镜子自照,昏暗的铜镜里映出一张清秀的脸,如同一朵苍白的栀子花,那个时候他还不懂这是美丽,只觉得无比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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