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殿下请更衣(104)
就算眼下的场景在残忍的重翻他的噩梦,但他还是清楚的知道,钟国义的结局。
有了梁宴北,一切都不足为惧。
钟国义果然被温禅的话左右了情绪,青筋暴起,大喝一声道,“温禅!我要杀了你!”
说着他抽剑就想劈来,温禅也早已做好了准备闪躲,但钟国义的动作骤然停顿住,高举的剑僵在空中。
钟国义的脸迅速抖动扭曲,神情狰狞,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他收起剑,冷静道,“险些让这个愚蠢的凡人坏了事。”
“你占了钟国义的身体?”温禅警戒的问,他能感觉现在的钟国义与先前的判若两人。
钟国义诡异一笑,“是他自己把身体献给我的,为了除掉你,他可是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他说,“你就好好享受这最后的幻境吧,我本不想让你的魂魄停留在恐惧之中的,但是时间不够了。”
他一边说一边牵着马往前走,随后身边的所有人再次开始动作,他们朝着皇宫进发。
接下来的所有,温禅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们会屠杀皇宫里的所有人,自己则是在阿福的苦苦乞求下换了衣裳,躲进了一个谁也不知道,阿福平时用来藏银子的地洞里。
他跟那些银子待在一起,不敢说话,不敢出声,卑微胆小的躲在其中,听着外面长达三天的杀戮,在此期间,他滴水未进,身体极度虚弱。
梁宴北最后是怎么找到他的呢?温禅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样一个人,穿着温暖的衣袍,搬开了地洞上的遮掩物,手和光一同伸进来,对温禅道,“殿下,我来救你了。”
☆、破阵
即使过了几十年, 那些记忆还如斯清晰,深深刻入温禅的骨子里。
一想到那种绝望,他浑身颤栗,意识还未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就已经扑上前去,短刀直指钟国义的后脑。
在刀刃快要刺下去时,他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弹开, 紧接着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身子撞上坚硬的墙, 然后摔在地上。
不知摔在了什么东西上,身上硌得生疼,他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手脚碰到了银子, 相互碰撞发出琳琅脆响。
这是一个很寂静,也很憋闷的环境, 在听见银子声响时,温禅就已经猜出这是哪了。
当初他就是躲在这里,才逃过一死,阿福穿着他的衣物, 直接放火烧了禧阳宫,以自己的死保全了温禅。
阿福胆小谨慎,从小就在温禅身边伺候,他吝啬抠门, 对银子爱极,又有几分仗势欺人的坏毛病,但骨子里还是很懦弱的,大难关头,他若是自己逃跑,温禅也是可以理解。
但就这样胆小了一辈子的人,在最后竟如此勇敢,无惧那熊熊火焰。
温禅对这个保住了他性命的地洞恐惧极了,他在这里听到了太多太多的哭嚎和求饶,亲耳见证了温氏皇族的覆灭,这是何其残忍的事。
他往身上一摸,先前梁宴北给他的大氅已经不见,换成了阿福的太监衣裳,十分单薄。
温禅把短刀咬在嘴里,用手肘去撞头顶上的遮掩物,阿福盖得仔细,又害怕里面没光和空气,特意留了缝。
温禅一推就推开了,浓重的夜色笼罩下来,温禅从地洞里爬出,眼中都是火把之亮。
周围的侍卫很多,但他们都对温禅视而不见,有说有笑的来回巡逻,空中吹来一阵凉风,带着血腥气味。
“这些皇子里,也就九皇子最识相,知道烧一把火,带着面子走,其他的,哈……”侍卫嘴里笑出一声轻蔑,从温禅身边经过。
“真有意思,大人还不让灭火,如今那禧阳宫,现在还烧着呢!”
调侃的话语在温禅耳朵里相当尖锐,刺得他脑子疼,他握着短刀往自己的禧阳宫跑,还没跑到,就闻到了空中的烧焦气味,滔天烈焰照亮了半边夜空,笑闹吵杂声混在其中。
温禅深吸一口气,双腿又泛软,跌跌撞撞一路穿过人群,到了禧阳宫前。
整座禧阳宫都燃上了火焰,烧得噼里啪啦,大片火光映在温禅漂亮的眸子中,像是夜空里存留的残阳,刺痛他的眼睛。
这是他平日里生活的地方,如今在大火之中一点一滴消融,而这宫里,还有那个会为了他吵架,为了他不知疲倦的买酸梅汤,不管身在何地都会想尽办法对他好的阿福。
他披上了九殿下的华服,在火焰中化为焦尸。
“殿下,您一定要活下去!不管是重结旧臣夺回西凉山河,还是离开京城远走千里平静生活,都要活得好好的!”
“奴才不止一次的觉得自己幸运,能够在禧阳宫长大,能够在殿下身边伺候,活了着小半辈子,也足够了!”
这是阿福临别之前,对温禅说的话,他平时爱哭,一点小事都能涕泗横流,但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的泪水却捂得严实,没能掉下来。
现在回想起来,前世他对这些人的告别都太仓促了。
梁书鸿对温禅道,“殿下往后小心。”然后死在了钟家进城之日,他本是文弱书生,即使拿了刀剑,也无法运用自如。
琴棋书画对温禅说,“殿下快走!”然后死在了钟家人的围堵之中,他们保护了温禅一辈子,至死依旧如此。
温璋对温禅说,“九皇兄,我不怕!”然后死在了皇宫之中,钟家的千百马蹄之下。
时间过得太久,温禅对钟家只剩下恨意,却快要忘了为何而恨。
他攥紧短刀,转头离去。
他穿过大半个皇宫,仿佛不知疲惫,来到了朝堂大殿之外,殿门大敞,里面灯火通明。
过眼之处,皆是血流,温禅一步步走进去,就见钟国义姿势随意的坐在龙椅之上,看见温禅,他扬起一笑,“我还没去找你,你倒自己来了。”
温禅不言,径直走到殿中,一双平时满是温柔从容的眼睛此刻却染上血腥之色。
他好像镇定得不同寻常,所有情绪都隐藏起来,压在平静的面容下。
钟国义见他这模样,心中没由来的有些动摇,他干脆从龙椅上站起来,招手道,“抬上来!”
这是他早就准备的好,只一声令下,侍卫就推来一个长木架,架上吊着一具具尸体,横在温禅的面前。
温禅一眼眼看去,看见了自己的父皇,太子温悦,其弟温湘,甚至还有温璋,没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痕,血染红了他们的衣裳,远远看上去,像披了嫁衣似的。
温禅隐在衣袖里的拳头不断收紧,用力到颤抖,但他面上依旧镇静。
钟国义残忍的笑着,“如何啊,九殿下,看见这些,你还能故作镇定?”他走下来,站到木架旁边,“这些可都是你的血肉至亲啊,生前无限尊贵,现在却被吊在这里,真可怜!”
温禅抬步上前,“你以为,这些幻像还能骗过我?”
“不管你是钟国义,还是那个妖怪,你听好。”温禅道,“这一世,我是温禅,不是九殿下,我要杀你,不是为他他们报仇,而是让我自己解脱!”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猛地扬刀出手,打了个措不及防,钟国义只来得及抬手挡,温禅的利刃从他的手腕往上滑,切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直到手肘处才停下。
钟国义神色瞬间扭曲,抬手一挥,一股强大的力量打在温禅腹部,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飞出去,好在温禅反应敏捷,落地时顺势翻一滚,倒没有摔倒。
钟国义低头看着自己血流不断的手,整个右小臂瞬间就变得血红,愤怒到脸色狰狞,“我不想伤你身体,你却不知好歹!”
说着一挥手,一柄短剑凭空出现,他道,“看来,必须要给你些教训才行。”
温禅深吸一口气稳住身体,眼前突然浮现许多身影,梁书鸿,阿福,琴棋,书画,钟文晋,谢昭雪,皇帝,温悦,温湘,温璋,乔妍词,司徒舟兰,单柯,最后停在梁宴北的面上,他轻轻笑着,俊美无双。
他握着刀再次上前,虚晃一招,直逼钟国义的脖子,钟国义闪躲,速度快到一眨眼,便在温禅的背上留下刀痕,刀刃上染上鲜红的血。
温禅只觉钻心的痛楚传来,咬着牙继续进攻,几乎不给钟国义留空隙,不断的闪躲。
梁家步法最大的优点就在于轻巧和变幻莫测,温禅的刀转得很快,同时手脚也没闲着,只要抓准机会就会攻击。
可钟国义因为被妖怪附体的缘故,比凡人要强大许多,不仅是在力量上,更是妖法上压制了温禅,他在受了两刀之后,一把扣住温禅的脖子,轻而易举的举至半空中。
温禅的脖子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扼住,瞬息之间脸就涨得通红,头上青筋暴起,抬脚用力踹在钟国义的脸上,一个利落的后翻,稳稳落地,下一瞬,手中的短刀便破风而出。
利刃轻易的划破了钟国义的喉咙,鲜血喷洒,温禅被淋了大半身,白净的脸上也沾上不少。
钟国义眼睛瞪得死死的,直挺挺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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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书鸿和楼慕歌走出了第四重幻境,站在岩香寺之中。
他的狐狸耳朵和脸上的花纹已经完全消失,身上的伤也全部修复,眼睛变回了黑色,更近一步的妖化使得他的相貌越来越俊美,眉眼之间不染纤尘,非常干净。
此时已经天黑了,皎洁的月亮高挂在干净的夜空中,晕染出朦胧的白光,梁书鸿抬头盯着。
楼慕歌瞧了一眼,“你看什么呢?”
梁书鸿指着月亮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这月亮,总有嚎一嗓子的冲动。”
“每一只狐狸都会有这种冲动。”楼慕歌道,“习惯就好。”
梁书鸿赶忙把嘴抿紧,低头不敢再看,跟着楼慕歌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问,“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你只是狐狸,又不是狼。”他笑着道。
梁书鸿悄悄松一口气,而后义正言辞的纠正,“我也不是狐狸。”
“行行行,随你吧。”楼慕歌根本不与他争论,心说等你长出狐狸尾巴的时候,看你怎么否认。
两人穿过一座空寺,往着岩香寺的最后方走,梁书鸿在一旁好奇,“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找到祭阵的东西,毁了之后,那妖怪就要用自己的力量来维持阵法,这样也算是给你的殿下出一份力。”他解释说。
梁书鸿赞同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岩香寺的最里面,有一颗百年的红豆杉树,长得巨大无比,树冠遮天蔽日。
两人就来到了这颗树下,楼慕歌站定,抬头往上看,只见树冠隐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楚,他道,“你打个火。”
梁书鸿应了一声,把弯刀放到地上,从怀里逃出两个打火石,对墙上摘下个火把,使劲一撞,些许火苗蹦出,但没成功。
楼慕歌说,“你不会用法力吗?”
梁书鸿一脸迷茫,“怎么用?”
楼慕歌惋惜,“白瞎了你一身涂山狐族的血脉。”说着手指一动,手掌上就跳跃出一缕小火焰。
他看见这神奇的一幕,眼眸一亮,但很快又压下去,坚持道,“我是个凡人,不会这些……仙法。”
楼慕歌一下子笑出声,“仙法什么呀仙法,我可不是神仙……不过你若想真的便回凡人,还是先去找妖王吧,否则你会一直这样。”
梁书鸿想了想,问,“我是不是能活很久?”
“那当然。”楼慕歌说,“我说得明白点,精魅能活千年,修炼成妖则以万年为计,若是修成了仙,那就更久了,若是成神的话……”
“成神,就会永生?”他接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