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12)
谢濯这些年来一直暗中支持那些不愿趋炎附势的有志之士,萧祈继位之前,他已经在各个要处安插了属于萧祈这一派的人手,这些人行事得力,刚正清明,有他们帮衬,萧祈便不会在地方琐事上太过焦头烂额。
细数下来,国祭之后的要务,只剩朝会和一场年宴,萧祈虽然懒得应酬,可也知道新君年宴关乎体恤臣属,安抚民心,所以不得不仔细应对。
谢濯不会出席宫宴,他总得过完子夜才能回去跟谢濯守岁,于是也只能让膳房先送往寝宫送一份单独的年夜饭。
鉴于阿泽目前歇在褚钊府里做小米虫,送饭的便换成了手脚麻利的宫女。
佳人细腰,婷婷袅袅,眉目如画。
饭菜送到时,谢濯还歇在软榻上,他半睡半醒的靠在榻边揉了揉眼角,轻佻的脂粉香扰得他鼻子发痒。
送饭的宫女柳眉轻抬并未行礼,他抬手就将沉甸甸的食盒放去桌上,那食盒盖子一开,里面竟没有膳房精挑细选的饭菜,只有一个土里土气的瓦罐。
“看屁啊!老子为了给你送个菜容易吗,少给我装死,起来吃饭!”
素食斋饭自有妙处,净尘做得佛跳墙不带一丝荤腥,却有荤食难即的鲜美,再佐一盅卫家私酿,于食客而言,绝对是千金不换。
汤色澄明醇香,回味悠长,卫凌擦去脂粉拆散发髻的功夫,谢濯便自顾自的先喝了一碗。
卫凌翻着白眼换了件衣裳,他同谢濯身量相仿,只是眉眼之间要比谢濯艳丽许多,一件清雅青衫到他身上,也是别样风情。
“也不知道褚钊那傻小子忙活什么,连个饭都不肯送,非让我自己来,真是服了,成天那么腻歪也没见他们三年抱俩。”
“噗——咳,咳咳——”
卫凌的舌头和他的阴柔面相是两个极端,饶是谢濯同他相识久了,也还是呛了一口热汤。
“还不如学学你俩,我可是听老和尚说了,怎么床都散了,萧祈还欠他一张床呢——”
卫凌凤眸一眯,凑去咳嗽不止的谢濯耳边又添一句,他话音未落谢濯便憋红了耳根端着碗往边上挪。
他见状直接伸手一扯,虽手腕细白,但力道却出奇的好,谢濯避无可避的被他扯松了衣襟,连串的红痕嫣然朵朵,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咱这位陛下可以啊,年轻就是好哦?”
“——行了!你赶紧说正事。”
这世间能把谢濯弄得拍桌子炸毛的怕是只有卫凌这个祸害,再美味的珍馐也难以下咽,谢濯涨红了一张脸撂下汤勺,罪魁祸首的卫凌反倒慢慢悠悠的给自己舀了一碗坐下细品。
“急什么,就是你先前料到的那件事。戎羌那小王爷在路上了,三天后进长佑城。他哥不傻,知道应该先打燕楚,所以这一趟是奔着结盟来的。当然说白了,就是奔着你来的。”
第16章
卫氏先人曾与萧氏先祖并肩为战,是辰梁开国的功臣之一。
然而位高权重,必遭小人眼热,君主忌惮。
卫家于几十年前开始家道中落,族中男丁寥寥,且都一身病弱,到了卫凌这一辈,男子只活了他一个,而他也是从小体弱,不习武不从文,整日浑浑噩噩苟活病榻。
世人眼中的卫家就此衰败,如今长佑城里没人还记着昔日与先祖开国的卫氏将军,更没人知道卫凌这个开着棋馆的奸商居然也是名门之后。
衰落和隐没其实也是一种全身而退的方式,卫氏一族通透聪慧,先人清楚皇族心性,知道荣极必衰的道理,卫家若是还在,卫凌兴许都活不到现在。
他生性懒散,又生来有异,故而一直顺水推舟,浑浑噩噩消极避世,醉酒观花虚度光阴。
谢濯入长佑城那年,他听这少年英才的名号听得耳朵起茧,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谢濯居然会亲赴花街柳巷深处的曲折弄堂,只为见他一面。
彼时,谢濯是长佑城的天之骄子,他是没落世家的废物少爷。
卫凌从一开始就觉得谢濯脑子有病,谢濯放着满朝争相攀附姻亲、登门拜礼的皇亲英才不用,偏偏用他,放着备受恩宠聪颖能干的萧裕不保,偏偏要保一个差点被皇帝掐死的孽障。
起先,他对谢濯的恳请无动于衷,甚至还用了点下三滥的手段,让旁边花楼妓馆的漂亮姐姐将谢濯吓了回去。
可谢濯却连连碰壁,又连连来碰,反复几次之后,那些嘴碎的妓子小倌都笑他艳福不浅,居然有这么个青年才俊对他念念不忘。
他每每闻此都会在心里翻个大大的白眼,他不是真的废物,他耳聪目明,能预感到这长佑城会有大夏将倾的那一日,而谢濯这艘贼船驾好了是大富大贵,驾不好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卫凌记不清是第十一次还是第十二次,总之那会脸皮越来越厚的谢濯已经不会再被涂脂抹粉的姑娘吓得满地跑了。
他们在长满青苔的石桌上对饮一壶劣酒,他托着腮帮子大着舌头问谢濯是不是脑子有病,已经醉到捧着下巴才能支棱住脑袋的谢濯傻呵呵的看了他一会,然后郑重其事的点了一下头。
如今这艘贼船还算驾驶平稳,只是中途上船的萧祈一脚将他踢去了甲板下面。
他于萧祈夺国有首功,可萧祈就是个脑子不好使的醋精,他和谢濯明明是两个下头的姊妹情深,萧祈却总觉得他对谢濯有什么非分之想。
半壶酒下肚,谢濯面上染了红潮,卫凌眯起一双生来上扬的桃花眼,细长的食指轻轻抚上杯沿打了两个转。
他是觉得谢濯好看,不然他当年也不会上贼船,不过他对谢濯仅停留在欣赏的层面上,他清楚自己的斤两喜好,像谢濯这般细皮嫩肉的,比起亲自去睡,他更喜欢看谢濯被睡。
“我说,这怎么事事都如你说得那样,你就真算得那么准啊?”
卫凌的酒量同样好不到哪去,他伸手戳上谢濯腮帮,两指夹起软肉狠狠掐了一把,谢濯皱着眉头捂着脸往后一躲,他便纵身一扑,刚好把谢濯带去了榻上。
鼻尖碰着鼻尖,发梢缠着发梢,天旋地转之后,卫凌闷头一栽,直接同谢濯一起滚去了榻间。
“人家都说,说——说什么来着——哦对,老和尚说,泄露天机,必遭天谴的——”
咫尺之间,谢濯还未醉得彻底,他揉着眉心试图起身躲过纠缠,可卫凌压着他头发,他一动弹就扯得头皮发疼。
“那是他、他学艺不精。行了——松开!疼,疼,你快起来。”
“……鬼才信你话。”
卫凌瞧见了谢濯眼底的躲闪,他受过指点通晓医理,谢濯是个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只是这世事无奈,他想管又不能管的东西太多了,谢濯不肯言明,他也不能问。
不能管的事情索性不管,总归也轮不到他给谢濯收尸。
卫凌在某种程度上洒脱的要命,他嘴角一抽,爱答不理的翻了个白眼,直接垂首埋去谢濯发间泄愤似的嗅了一阵。
淡雅清幽的罕见香气让他将这糟心事抛到了脑后,不出片刻,他便立刻呲牙瞪眼的踉跄起身,风风火火的跑去内室翻找谢濯用得是何种发油,居然能这么别致好闻。
年宴办得热闹,萧祈却无心享受,他只想早点料理完这边快些回去找谢濯守岁。
无奈与他亲近的臣子多是些直肠子,而且是不会花言巧语,凡事皆在酒里的那种。
一群热血志士把酒相敬,文臣武将皆能划道拼酒,兴致来了便大手一挥,以酒水为墨在桌案上画出山河轮廓,论战法,商国策,群情慷慨,一度能吵翻殿里的屋檐。
辰梁的宫宴太久没有如此场景,荀远道看着舒心,便早早将地方腾给年轻人们折腾,而褚钊打着守卫宫禁的由头避开了饮酒,其余几个与萧祈交情匪浅的酒量太差,不过几个来回就抱着自己的小桌案睡得嘴歪眼斜。
萧祈一人独木难支,饶是酒量不错也差点没能竖着回去,待到宫宴散场,两个侍卫小心翼翼的搀扶他往寝殿走,他眼一瞪脚一跺,醉醺醺的叉着腰嫌弃人家身上汗味不好闻,没有谢濯身上香。
也就是侍卫忠君爱国,不然肯定被他气得大逆不道。
路上折腾了一刻多,萧祈总算是扶着柱子挪回了寝殿,灯火重重晃得他眼花,等好不容易找到路往里走,习以为常的门槛又差点绊了他一个狗吃屎。
“谢濯——谢——濯——”
华服冠冕皆是累赘,萧祈噘着嘴摘下了碍事的发冠撇去一边,珠串坠地悉索作响,他甩开靴子迈步向前,没走两步就硌得脚底生疼。
“……慢点,慢、慢点……”
早被卫凌灌醉的谢濯没比他好到哪去,两个醉鬼迷迷糊糊的四目相对,谢濯手软脚软的伸手去接萧祈,萧祈晕头转向的往下一扑,刚好搂着他去榻间滚成了一团。
“晕……别动,阿祈,别,别动了……”
衣衫纠缠,交颈相拥,谢濯努力睁开千斤重的眼皮,安抚性的吻上了萧祈热乎乎的嘴唇。
“我就动,等——谢……谢濯?”
酒香仍残留在唇齿间,却不及谢濯的气息醉人,萧祈血往上涌,恨不得搂着谢濯揉进自己怀里,他很是混不吝的屈膝一顶,又低头拱蹭一顿,想要咬一咬谢濯细软的发丝。
红烛暖帐,佳节良宵,醉卧美人怀,本是人间幸事,只是这美人长发被人编成了歪七扭八的麻花辫。
萧祈动作一滞,使劲眨了眨眼睛,他后知后觉的皱紧眉头反应了一会,这才发现桌上器具是两碗两杯。
“——谢濯!!那混蛋是不是又来了?!是不是!!”
“唔……”
醉酒的萧祈嗓门极大,谢濯被他吼得一哆嗦,连酒都醒了一半,他皱着眉头捂紧耳朵想往榻里钻,结果萧祈臭着面色卯足了力气一扯一捞,恶狠狠的将他按去了身下。
有了吃醋这么个好借口,共度春宵水到渠成。
萧祈吃味,手上劲大,很快就气急败坏的呲着犬牙加深了谢濯颈间那一连串未消的红印。
而谢濯脑袋发晕,手脚无力,只老老实实陷在榻里乖乖就范,箭在弦上的时候,他还极为主动的张开了腿,沾了水汽的眼尾痣更是艳丽动人。
只可惜,萧祈喝多酒了,气昏了头,直至谢濯困得眼皮打架,萧祈也没行凶成功,他一硬不起来二对不准,到最后只知道压在谢濯身上一顿耸胯乱顶。
他们相守的第一个年节,以此终了。
正月第一日,谢濯忍着宿醉趴在床头笑到肚子抽筋,萧祈一边头疼欲裂一边狰狞无比的盘算着迟早扒了卫凌的皮。
而卫凌却是罕见的君子坦荡荡,居然不躲不藏,三日后,萧祈接到了来自棋馆的密报,圆滚滚的信鸽落在谢濯怀里眨巴着小眼睛不肯挪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