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 下(109)
这出闹剧把月娥和花娘二人都看傻了,竟愣在原地忘记要跑。
如今这些玄天教众确实已在做拦路抢劫的勾当了,不过这倒不是张玄的命令。张玄下的命令无非是卖仙位、把见福钱提到一百文等。而且关于玄天教总会即将撤出汾阳去往别地目前也还是个机密,只有最高等的一群职事知道,底下这些僧人是全然不知的。
但是张玄接二连三颁布的这些吃相极为难看的教策,使得这些最底下办事的人也有所觉察。正所谓上行下效,历来皇帝奢靡纵欲,官员便会贪腐受贿,吏员则会穷凶极恶地盘剥百姓。在玄天教里也是同样的道理。这些僧人也已察觉到事态不妙,也开始趁着最后的时机为自己敛财。张玄下了一分的命令,他们便要做到十分。
众人正争吵扭打间,忽然一名男子手持棍棒冲了过来,见了僧人便砸:“混帐、畜生!你们骗得我好苦!我儿子死了,我要你们这些畜生拿命来偿!”
僧人们猝不及防,转眼被他用棍子打翻了好几个。一些正被纠缠的路人因此脱了身,连忙逃走。
那男子一面持棍打着僧人,一面愤怒地喊道:“我一向笃信玄天教。前月我儿患了重病,就是你们这些僧人哄我!说我只要诚心,师君便能叫我心想事成!我向师君供奉多少钱财,便表示我有几分诚意!我信了你们的胡话,把家里砸锅卖铁,能卖的全卖了!如今我家徒四壁,什么都没了!”
说到此处,他双眼发红,愈发哽咽:“钱没了就没了,可昨天晚上,我儿也……也……一命呜呼……全赖你们这些畜生!!”
月娥花娘听得这男子之言,都惊呆了。
路上还有些刚经过和没逃开的人,听完了这男子的话,瞬间炸开了。
若搁在几个月前,玄天教最鼎盛时,这男子在玄天庙前这般闹事,只怕路上的行人见了,没默默走开的,都要冲上去打骂他,怪他自己不够虔诚,却赖师君不显神威。甚至于,这男子自己死了儿子,也会疑心是自己诚心不足之错,而不敢怪到玄天教的头上。
可这几月,玄天教的声势愈发衰微,如今又这样穷凶极恶地敛财,已把人心都败光了。
人们顿时同情起那些被拦下的路人和那些男子来,纷纷上前指责质疑:“张玄到底是不是真神仙?是的话,他儿子怎么会死了?”
“既然是神仙,为什么要贪人间的钱财?”
“张玄要是真有法力,他怎么不做法把敌人都赶走?!”
“骗子!!这一年多来我被你们骗走了多少钱!!快把钱还来!!”
“还钱!还钱!还钱!!!”
那些僧人原本占了上风,可围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几乎把庙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僧人们慌了神,有几个在外抵挡,有几个逃回庙里去了。
那月娥和花娘两姐妹早被这出变故吓傻了,月娥也不再坚持进庙请符,却又满心糊涂,想看看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究竟是那男子造谣生事,还是玄天教果真在行骗?因此姐妹两个互相搀扶着在人群外围又看了片刻热闹。
忽然间,那庙门口传来几声惨叫。堵在庙门口的人群呼啦一下如流水般散开,月娥与花娘二人因站得不够远,被人群冲撞的险些摔倒。
待两人好容易站稳,看清庙门口的情形,又吓得差点厥过去:庙里冲出来一群持刀的僧人,竟开始追砍抗议的人群了!地上已有几人被砍倒,鲜血淌了一地。
姐妹两个哪还敢再多看一眼?也跟着人群逃了起来,生怕跑得慢了,就变成刀下冤魂,那倒彻底不用再为治病发愁了。
跑到半路时,花娘扭头看了姐姐一眼。只见来时还无比固执的姐姐已经满面是泪,嘴里还失魂落魄地念叨着:“他是妖怪……是妖怪啊……”
这汾阳城,转眼已从神佑之地变作人间炼狱了……
235、第二百三十五章
这汾阳城内的消息, 并没有立刻传进黑马军的耳朵里——从前段时日起, 张玄便开始不再放黑马军进入城内, 因为他不想让黑马军了解城内的情况, 也不想让黑马军知道他已有了放弃汾阳的打算——然而和城内的百姓一样, 黑马军对玄天教的怀疑也在与日俱增。
营帐中,魏變坐在上首,他手下的数名军官坐成一圈。
“哥哥,听说那玄天教在邢州、相州的分教已被河北府端了,慈州的祭酒卷钱跑了。我看他们是要完蛋了吧?”
“我原以为那玄天教的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怎么这就快没钱了?哥哥,他们该不会赖我们的账吧?”
“早知道前段时日, 他们打算背约的时候, 我们就该走了!要是到了月底, 他们发不出咱们这月的银子, 咱们可不是替他们白守了一个月么?”
近日不断他们听到不利于玄天教的消息, 就连魏變都有点后悔,确实她应该在当初要改约的时候就带兵回幽州去了,那时他至少占住了理。可现在新约已经达成,他再一走了之, 未免坏了道义。可若他不走,他们隔三差五要应对延州军的骚扰, 损失虽不大,心却累得很,士气也被日益消磨。
现在全军上下都在担心玄天教会不会赖他们的账, 众人虽不敢当面质疑魏變,但魏變也知道暗地里自己颇落了些埋怨。
眼下也只能先等到捱过了这个月,一旦那玄天教敢赖账,或是又要改约,他便立刻带兵走了,哪再管那些骗子死活。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有亲兵冲了进来:“大王,大王!延州军又来了!”
帐内众人听了这消息,顿时倒牙的倒牙,叹气的叹气:“唉!催命的又来了!”
这延州军就跟晨定昏省似的,有时三天来一回,有时五天来一回,有时隔天就来一回,来了把他们刚修好的拒马工事给破坏了,扭头就又回去了,害得他们每两天都要重修一次工事。
他们想索性换个不容易被破坏工事的阵地守,那张玄又不同意,非要他们守住这道关,生怕延州军占了这道关,把各地来给他送钱粮的队伍的路都给截住了。
军官们接二连三出了营帐,往集结的地方赶,准备指挥军队前去抵抗来袭的敌军。这本该是一件火烧眉毛的事,可众人的脚步却都不急——一来他们阵地上有工事阻拦,把那延州军挡上一阵没有问题;二来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反正延州军也不会真打,过来耍个花枪就会回去的。
“这日子过得也忒憋屈了。”在前去点兵的路上,几名军官互相交谈着,“你们说那延州军什么时候来打一场真的?老子现在就想痛痛快快打他妈一场!”
“那还是别了吧,怎么说咱的小命比较重要。”
“可是我这心里烦啊……”
“心里烦你就自己找人打架去,别拖咱们下水!”
“嘁,要真有那一天,你们想跑能跑得掉么?”
众人开着玩笑,到了营地,士卒们居然还没集结完——敌袭的号角分明已经响了好一会儿了,但士兵们也都习惯了延州军的小打小闹,觉得去早了去迟了没什么差别,甚至不去也无所谓。本来他们这些收钱办事的,和延州军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加上得的钱少了,他们愈发缺了激励。
魏變也跟到营地,看到营地上士卒稀稀拉拉的,顿时不悦皱眉。也不知怎么的,他今天胸口发闷,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忙扭头向传令兵下令道:“去催他们快点!先列好阵的营先出去!别等了!”
传令兵忙传令下去,一群士卒拿着铜锣跑向一个个军帐鸣锣催促。
有几营率先列好阵型,出发前去迎战,忽然,一名阵前的守备兵屁滚尿流地跑进营地,直奔魏變而来:“大王!!大王!!不好了!!守不住了!!!”
魏變一惊。揪住那报信人的衣襟,质问道:“什么叫守不住了?怎么回事?!”
由于有防御工事,全军不会整天守在阵地上,而是由各营交替守备,这样其余士兵不在轮岗的时候便可以得到充分的休息。等敌人来袭时,守备营回来报信,大军出战,便能将敌人的进攻击退。
今日他们集结时固然慢了些,可不管怎么说,外面有牢固的工事,除非敌人长了翅膀会飞,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快突破防线?!
那士卒惶恐道:“敌人用马车推了一堆尖木来,也不知怎么的,被他们一冲撞,我们的工事就全撞坏了!敌军一下就冲进来了,大军又没到,守备营的人马根本挡不住啊!”
魏變却不知,手下的士卒们修筑工事时,也想着反正这工事马上就会被破坏,改天又要重修,于是修得愈发懒怠随性了。
哪曾想,兵不厌诈,敌人等的就是这一天!
魏變心头咯噔一下,霎时间头脑竟然一片空白。
现在,该怎么办?
……
……
营地外。
本该密不透风的拒马工事此刻早已被撞得七零八落,准备不足的守备营勉强抵挡了一阵后,便被锐不可当的延州军撕开几道缺口。阵型被破,守备军彻底失去斗志,开始慌不择路地四处逃散。
大部分的守备军选择了扭头往营地的方向跑,然而他们刚跑到一半,就遇到了匆忙赶来的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