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投喂一只深渊!(206)
末世后,有比较完整建筑的九成九是大城市,其他什么小镇什么小城,早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废墟。
时钟镇是个例外。
这里人口少,早早被人舍弃了。没了血肉的吸引,怪物们很少来这里,时渊和陆听寒抵达的时候,房屋间爬满藤蔓,这些绿色的变异植物,扎穿了地基,刺透了墙壁,又顺着楼顶涌向整个镇子。
走在废弃的大街上,陆听寒告诉时渊:“这个镇子以钟表闻名。”
时渊:“钟表?”
在他的印象里,那就是用来看时间的东西,一整块挂在墙上,大部分是白底黑针。他不明白这类东西能做出什么花样。
“嗯。以前的钟表种类多。按照振荡器区分,有机械表和石英表,按照大小和用途,有手表、摆钟和挂钟等等。”陆听寒说,“等会我们就能看到了。”
他们找到一处平房的楼顶,斩断附近的藤蔓,放下信号器。
陆听寒调试好仪器、等待信号器启动的时候,他们在楼下的街道走了走。
陆听寒牵着时渊的手……准确来说,是时渊把他拽进了一家钟表店。
时隔多年,这家店的许多钟表还在,有些甚至还在运转。
时渊看到了五颜六色的表盘,有木纹、金属、纯色、画着鸟兽花卉的……落地钟厚重又巨大,暗金色的钟摆晃动,指针华丽;老式座钟放在桌上,有沙漏型的,有半透明的;各色手表在柜台玻璃下,石英表靠电力驱动,几十年过去早就不能动了,而机械表靠发条,还能用。
陆听寒拿出两块机械表,用袖口擦了擦表面,上了发条,给时渊看。
齿轮旋转、机芯运转,秒针顺畅地滑过表面。
时渊:“哇!”
那精巧的结构让他眼花缭乱。
“要不要带一块喜欢的走?”陆听寒问。
“带两块可以吗?”时渊昂头问他。
陆听寒笑了:“当然。”
时渊在店里挑挑拣拣,找到了最漂亮的手表,临走前,他又看中了一个小布谷鸟时钟,也搬到了车上,带回飞行器。
当天,时渊就把它们放在了卧室。
秒针无声地运转,时渊趴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被那机械感深深吸引了。
他又想,虽然他能让怪物拥有无尽的生命,但他对于时间的概念,实际很薄弱。
他曾一睡便是千年万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供他挥霍。他不知道深渊会不会死去,就像那些坍缩的、死去的恒星那般,他只知道,在陆听寒身边的这几年,胜过了以往的一切。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拥有了有意义的时间。
就在这晚,关教授和他们打了一通电话。
关教授说:“关于那场雪见花,我确认了一些东西。”
——他说的是,陆听寒8岁的那次雪见花爆发。
那日,老宋诘问陆听寒,提到陆听寒是跟着一团光回到车队的。
光芒所过之处雪见花的时间倒流了,于是,陆听寒看到了过去的足迹,看到了他来时的路。
陆听寒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关教授,关教授却表示怀疑。
关教授说:“我们观察时渊的波长,反复实验,从未见到这种现象。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会被深渊影响的都是感染生物。退一万步讲,时渊真的能倒流时间,受益的也是怪物,比如让它们由衰老变得年轻,由死变生。”他深叹一口气,“不过,我会想办法查查看的。”
时隔两个月,关教授终于有了答案。
他在电话中说:“我比对了雪见花爆发的数据,并没发现异常。”
陆听寒问:“具体是?”
关教授解释:“如果雪见花的状态改变了,那么,那一段时间里,花海感染数值会有显著的不同。比方说,那里有100朵花了,时渊的光让30多朵花短时间内从盛放变回了嫩芽,那么感染肯定会降低。”
陆听寒:“实际上,数值没有波动?”
“何止没波动,变都没有变!”关教授说,“花海从始至终都是花海,它们没被外物影响,一点儿都没有。我觉得,所谓倒流时间,就是老宋随口胡诌出来的,要不然就是那个黄队长的错觉——要知道,花粉很容易迷乱视线,眼见可不一定为实。”
陆听寒沉吟了几秒钟:“我知道了。”
“那就这样吧,我还要忙波长模拟的事情。”关教授听起来有点疲惫,“时渊最近怎么样?”
陆听寒把电话给时渊。
时渊兴高采烈地和教授打招呼,教授听到他的声音,顿时眉开眼笑,拉着他问最近的见闻。
到了深夜,时渊和陆听寒躺在一起。
陆听寒告诉了他教授的结论。
时渊说:“我也不记得那团光是怎么回事了。”他想了很久,“我只记得,我当时真的很想很想让你回家。你从太远的地方过来,我怕你找不到路。”
孩子给时渊看了城市的一张张照片,牵住他的手,眼中有光。
时渊明白,他是爱着那个地方的,是注定要回去的。
陆听寒笑了笑:“不管怎么样,我都平安回去了。”他亲了亲时渊的头发,“别纠结这个了,或许,就是他编出来的谎话。他那时被感染了,神智错乱了。”
有些东西不会有答案。
就像在叶染城,没人知道,猎人是否真的遇到灰蓝色的、角上覆着青苔的梅花鹿。
也没人知道,那个8岁的孩子究竟有没有追着光,看到回家的路。
接着,他们又去了渭城、今城、柘彦城、永良城……
一个个信号发射器被安置好。每过半个月,通讯员0293定时呼叫,播报坐标。他们还是没法沟通,只能在长夜里,一次次听着对方的声音穿越电波而来。
时渊见到了风格迥异的城市和地貌。
雨林茂密,峡谷壮阔,山地连绵不绝,河谷清泉流响。
他和陆听寒走过平原,逆风而行,分外艰难,保温杯里装了池医生炖煮的萝卜汤,喝一口浑身暖洋洋的;他们站在断崖上高声呼喊,嗓音淹没在崖底的密林中,一轮残阳如火,把树冠烧了个畅快淋漓;他们步入曾经繁华的大城市,见到市政大厅、戏剧院和钟塔,坐在干涸的喷泉边,分吃了一块肉松三明治,陆听寒说,以前广场上有大群白鸽,飞起来像云朵。
两个半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他们快到联盟的边境了。
接近边境的那个晚上,下了一场暴雨。
雷雨交加,视野不好,飞行器悬停在低空,等第二日天气好了再出发。
时渊白天和陆听寒下围棋,晕头转向,一局都没赢。他没有筹码,付出的代价是惨痛的,到现在腰还有点酸,尾巴尖蜷着。
他听着雨声,睡得特别早。
然而在睡梦中,他又隐约听见了对话声。
时渊睁开眼,陆听寒不在枕边了,门缝渗进来黄色光。他打着呵欠,赤足下床,准备去看看陆听寒在做什么,是不是在乱丢垃圾。
“……我知道了,之后我和柴主席联系。”陆听寒的声音传来。
时渊猛地站定脚步。
陆听寒站在窗边打电话,大概临时有公事。
时渊偷偷退后几步,准备回房间,又听到陆听寒说:“嗯,只剩下九个月了。傅中将,你要随时记得稳定好群众的情绪,千万不能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