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恐惧(204)
你又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
所有人都看着他。克里斯仿佛回到了最初被介绍进交际圈的时候,他到底是谁?他是炎热大陆上一片庄园的主人吗?还是一个年轻,富有的绅士?他是谁的儿子,一个商人的儿子?
他记得自己最开始一无所有。他拼命地往上爬,和每个野心勃勃的人一样。那就是一切开始的时候... ...他寻求公爵的帮助,向最高的权力卑躬屈膝。他那时从未掌控过权力,他的家族————哈,一个商人的家庭,怎么能称之为家族?
他的父亲破产了。他的母亲去世,兄长被人残忍地谋杀。被谋杀的原因是什么?也许是无意间听到了某些事,或者是参与进了一场不该参与的阴谋里。
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而克里斯付出了自己的灵魂。
让我帮助你。克里斯记得自己这样说。让我为你做一切您吩咐给我的事情,请您给我这样的荣幸。
他帮公爵杀了许多人。那一世他只是一个兜里空空,没有任何头衔的穷光蛋;破产后克里斯一无所有,他的父亲自杀,让他背上了巨额的债务。
但他是一个聪明,并且有能力的年轻人。能为公爵效力,对他这样身份的人来说是十分难得的待遇。
然后他变得更加有野心了。他像其他每个人一样渴望着一样东西,但他更耐心,更大胆,更擅长找到属于自己的时机。
在公爵的领地里,他见到了一条黑尾的人鱼。那条人鱼已经饱受折磨,徘徊在死亡的边缘,无法再带给公爵任何东西。
请允许我使用圣杯吧,大人。克里斯道。我会让他爱上我,我能给您带来您想要的一切。
这一切对公爵来说,都像是一场随时可以再来的戏剧。他看着不同的角色为他上演不同的演出,逐渐觉得每一场都失去了新意。
像每个人一样,克里斯当然让他失望了。但他失败了很多次,因此也没有很大关系,只是公爵日渐缺少了兴趣。
使用圣杯的人会陷入进衔尾蛇的循环错乱里。新生的树叶枯萎了无数片,却没有一片叶面上的纹路是他想要的。
叶落在地面上。那双蓝绿色的眼睛睁开时,有时候一无所有,有时候有一个落魄的背景,有时候终于如克里斯所愿,他变得富有了。
那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但他还是让公爵失望了。他当然一次又一次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也忘记了自己到底听命于谁。但公爵并不在乎。他手中的权力已经可以超越这些,所谓权力,便意味着可以颠覆个人的意识。
“你问我你是谁,卡特。”公爵说,“你是一个骗子,刽子手,我的走狗。更糟糕的是,你都不是一条好用的狗。”
“你一次又一次忘记自己的职责,妄想得到你不应该得到的东西。
”但你很幸运。我是仁慈的,卡特。这场游戏还可以再继续。你很痛苦吗?忘记它们吧。你会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忘记它们,再重新开始。”
“不,”克里斯说,“不。”
“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克里斯喃喃道,“我已经得到了我想得到的...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那双手杀过人,也往母亲的棺木中放过一束白色的玫瑰花。他富有过,也穷困过。他流血过,也使别人流血;这是无解的命运,哪怕他不先出手,也会因为无意间拦了谁的路,而被悄无声息地除去。
他不后悔。他做的每一件事,他都不后悔。这是一个艰难的世界,他试过用自己的方式生存。
他终于能说出这句话。他用这双手抱过爱人的头。他搂着塞缪尔,人鱼捂着他的手,也看着他。那一次他们彼此都没有对对方的记忆,但克里斯仍然说出了这句话:我爱你。
对方看着他的那双金色眼睛,同克里斯记忆中的一摸一样,无论两人经历了什么。
他一次又一次想要改变过去,开启崭新的未来。但这未来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崭新,过去也不是一页页需要尘封起来的日记。他痛苦过,也欣喜若狂过,最后在爱人一如既往澄澈的金色眼瞳中,克里斯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幸福和平静。
在摇晃的船上,两人前额相抵。哪怕下一刻克里斯的同伴就要破门而入,下一刻他就会血流不止地倒在地板上,那一瞬间也像永恒,体验一瞬,便仿佛永远都不会结束。
如果每一次未来,都会让他的情人受尽折磨地离去,这样的未来也没有意义。他总是认为自己可以改变这一切,可以给他们两人一个完美的结局。
“我没有愿望,”克里斯说,“我想要的一切,我都已经得到了。不像你。”
他抬起头来。那只金杯就摆在他的面前,高高在上,却又触手可及。
我没有任何愿望。青年静静地看着那只金色的圣杯。它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财富,自由,一个情人的归来,将时间重置。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这样,它存在的意义就是满足人的愿望,无论这个愿望有多么的离奇。
一点小细缝出现在金杯的杯壁上。接着,它越来越大,越来愈多,细细的纹路如分叉的树枝一样往下延伸,逐渐布满了整个杯壁。
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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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人生时间线的话,是先从这篇文的后半段开始的,再回到前半段,所以说开头他看到塞缪尔会有种熟悉感
第177章 (完结)
那亮光如此耀眼,白光吞没了一切。它吞没了那片海中的小岛,小岛上有公爵铸造的一座高塔,岛屿下是海底没有止境的黑暗深渊。
那白光越来越大,越来愈广,将峭壁下涌动的黑色海水也照成了白色。公爵的房间消失了,那个男人的身影在白光中也慢慢消失,这一刻对他来说是什么?克里斯不知道了。他的脸贴在地上,那白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充满了整个装潢优雅华贵的房间。冰冷的石墙被一寸寸地吞没,铁栏和窗子也不见了。
一切都变成了白色。
然后,克里斯再次睁开眼睛来。
海鸥的声音在天空上响起。小木筏摇晃着,水波荡漾。
克里斯枕在摇晃的木筏上,暗蓝色的海浪轻柔地托着他,将木筏送起。他在海面上漂浮了好一会儿,那浪扬起,又再次落下。
半亮起的天空是一片被薄雾洗过的淡蓝,海上的冷风吹来,吹起了青年发间的散落金发。
过了一会儿,青年才从木筏上坐起来。他把头发从脸上拨去,刚刚因为乱发而有些看不太清。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那里。在这海面上,青年仿佛独自漂浮了整整一个世纪。那时间那么长,难以用怀表来计量。一望无际的大海里,只有这只木筏载着他。
但一只木筏就够了。一只木筏就能带他去他想要的地方;不用重来,不用一次次回溯,再没有任何诅咒。他就是那种只要有一只木筏,便能回家的人。只要一只木筏就够了。
远处,晶莹剔透的海水荡出一抹浅浅的波纹,一条远方巨大黑尾的背脊隐藏在暗色水下,在海水中游动。海水还很冰凉。克里斯的手指浸在木筏的边缘,往前探出身去。
黑色鳞片在水中荡漾出一抹幽蓝色的光。海水清澈,只有海鸥在他们上方盘旋。
猛地一声出水声传来,随着木筏的倾斜,克里斯的半个身体都被拉了下去。青年用手指摸索着他的脸,他发尾打湿了,脸上似乎也湿了,但两人都急切地摸索着对方,塞缪尔紧紧地将他抱在自己的怀里。
他感觉到人鱼的鱼鳍在颤抖。他的手指插进人鱼的银发间,海中野兽强壮的手臂要将他弄坏似地,搂着他的肩膀,两人喘息交汇,彼此互相看着。
“好久没见了,”克里斯笑道,声音还有些颤抖,“你找到我了。我的爱。”
他的手指几乎抓不住人鱼的肩膀。塞缪尔要看他,水珠从人鱼轮廓分明的下颌骨滴下,蹼爪贴着他亚麻色的金发。他觉得塞缪尔长大了,又好像从来都没长大似的,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
克里斯吻了一下他的唇。人鱼的唇冰凉,沾着海水。他还在发抖,好像是海水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