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月光(7)
降落点到门廊被一条玻璃栈道连通,两端是淡蓝色的玻璃映着雪景似无尽仙境。通过栈道之后推门而入,便是温暖木屋的内部。实木装潢古朴温馨,处处透着蜡烛的光,满屋子充满带着油蜡香气的暖意。
云辰来到的时候,危衡还没到。
对此,云辰感到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理解。毕竟,危衡可能是肩负着什么人类兴亡的使命而在太空漂着。再说了,他是来面试五千万工作的,让他等等不是很正常么!
像上次那样,让人类之光五千万面试官站在岸边等自己才不正常吧!
云辰很快调整好心情,在沙发上坐下,不久迷迷糊糊地入睡。
深夜时分,危衡才到。
危衡不是从栈道进来的,而是从正门进入。
这说明他不是坐车来的。
云辰听到门开的声音的时候,忙趿着度假屋赠送的毛拖鞋哒哒哒地跑出来。他看到玄关处的危衡,危衡仍穿着上次见面穿的那身军装——但这次肩上的星星和军装的颜色都看不分明,因为被冰雪覆盖出一层白色。危衡转脸看他,却见危衡那剑锋一样的翠眉和羽毛一样的黑睫上也都覆盖着细碎的雪花。
这说明,他是深夜冒雪步行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云辰忙去拿被烘得暖融融的毛巾毯子递给危衡。危衡接过,没有道谢。这让云辰有点高兴。仿佛这点不客气让他们回到了从前熟稔的状态。云辰一边又说:“你怎么没坐浮空车?”
“深夜大雪,不适宜开浮空车。”危衡答,“我走山路过来,也是一样的。”
“走山路过来……怎么能一样……”云辰讶异地说。
危衡抖落肩上的雪,答:“一样。我不感觉到疲惫,也不感到寒冷。”
看着云辰跑出来给自己递毛巾的那一刻,看到云辰午睡太久柔软脸颊上留着的仿佛被吻过一样的红印,危衡闻到了热水的蒸汽一样温暖。
然后,他们开启了第二次约会。
危衡前去房间把沾雪的衣服换下。他身量高大异于常人,寻常衣服穿不得,还好度假屋里一早备上他尺寸的衣服。他换上一套浅蓝色的家居服,看起来比穿军装的时候平易近人,只是杀伐之气仍潜藏他眉梢眼角。这样的锋芒已如风随身,挥之不去的。
云辰也穿着和他一个颜色的家居服,但尺寸要小不少。
在炉火旁,毛毯上,云辰盘腿而坐,托着腮看着危衡。
危衡举止板正,不会写意地盘腿而坐,但也不想离云辰太远。他便在云辰旁边的地上端端正正地金刚坐,依旧是形象端庄、威仪不减。
云辰看他总是这么端正,只说看来舰队真是军纪严明。
云辰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没打算和我再见面了。”
“我并没有这么想。”危衡说,“你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因为你好像不愿意和我说话。”云辰皱了皱眉,“你的话比以前少了很多。”尤其是危衡原本话就不多。
危衡回答:“我知道自己不会说话,与其贸然开口让人不快,便不如不说话。”
云辰叹了口气,说:“你这么想好像也没什么错处。而且,能知道自己说话不中听就闭嘴,这一点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危衡沉默地看着云辰,没有回应。
云辰却笑了笑:“但是如果是好朋友的话,就不用顾忌这些!我喜欢听你说话。你不用怕得罪我。你想想,从前我们是怎么样的?现在也该是怎么样。你应该多多的说,我也多多的说,我们都能听到对方的心声,这样才是最好的。”
危衡听这话,不知怎么的,明明一些大白话,却听得危衡耳朵发热。危衡低了低头,像是点头答应的样子。
云辰侧过脸看他:“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危衡低着头沉思半会儿,闷声道:“你好吗?”
“好,很好。”云辰笑盈盈,“过去我也时时想着你好不好。看见你现在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
危衡没有说话。
云辰看看时钟:“要不要吃点宵夜?”
危衡点头。
云辰便给他张罗了一顿热火锅,配两罐啤酒。云辰也不提太空战争的事,危衡也不谈物理数学,三杯两盏下肚,二人只说从前。
围在炉边吃热气腾腾的涮牛肉,看着窗外纷纷白雪,久别重逢的密友说一些生活里极为琐碎细微的事情。
云辰自然是说得多的一个,不但因为他原本话就比危衡多,更因为很多事情危衡说不得。关于舰队的事情多数的机密,危衡不方便说,云辰也自觉不问。
但在点滴拼凑中,云辰也能感觉到危衡在舰队里过得不开心。
云辰便拿着易拉罐跟他碰了一碰,说:“我听说,你没有交到在我之外的第二个人类朋友。我还挺意外的。”
危衡说:“我不意外。”
云辰有些惊讶地看着危衡。
危衡低头看着脸色醉烘的云辰:“本来就不可能有第二个你。”
云辰头昏脑胀,没法理解危衡这句话,但他能看到危衡眼神里的脆弱——这个感觉不到疼痛、寒冷和疲惫的人间兵器也是血肉之躯,也会有脆弱。云辰心下一紧,伸臂抱住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把下巴搁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看着窗外纷纷而落的飞雪,感慨地说一句:“看来滑雪的计划要泡汤了。”
危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明天会放晴的。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云辰觉得疑惑,却并未多问。
然而,第二天起来,天真的放晴了。
云辰高兴地和危衡一起出门滑雪。
他们包下了一片雪场,因此,此处除了少数几个工作人员,再没有别的人。压雪机把雪道压得平平整整,像是削好的面条似的,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云辰一边滑雪一边瞄着危衡,发现危衡跟在他左右,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云辰能感觉到,危衡这是在迁就自己的速度。
这样滑雪是不会痛快的。
云辰便对他说:“唉,你不用跟着我,你就按你自己的速度滑。”
危衡似乎迟疑:“可是你会跟不上。”这句话说出口,危衡都觉得会惹人不快。但云辰却只是明艳地笑道:“那还用你说呀!”
看着云辰眯起的笑眼,危衡心下一松。
云辰又说:“你滑你的,别管我,好吧?”
“好的,如果只是你想要的。”危衡点点头。
“去吧。”云辰说,“我慢慢跟上就行。”
“你跟不上。”说完,危衡一转身就如离弦之箭一样飞了出去,三秒之后就消失在坡道的尽头。
云辰:……日,还真的跟不上。
最后,云辰滑了大半天,才终于在休息区和早就在那儿等着的危衡相遇。
在桐木色木框的玻璃窗外,白雪皑皑蓝天朗朗,屋内熏蒸着烧煮热红酒的香气。危衡坐在烧热红酒的铸铁珐琅锅旁边,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过分锋利的眉眼,多了几分温馨。
云辰脱下装备,朝危衡笑笑。他看到柜子上摆着香料,他伸手想去取,发现自己根本够不着。这时候,危衡便站起来打算帮他拿。云辰突然雄性自尊心发作,说:“我自己能拿。”
“你够不着。”开启了大胆说实话模式的危衡如此说。
云辰憋红脸,踮起脚,伸手摸就摸到了空气——日,还真的够不着。
危衡轻松地把香料盒子取下来,说:“你是要这个么?”
云辰没好意思地点点头,和危衡一起坐下,并把香料加到热红酒的锅里。
危衡端详云辰脸色:“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云辰连忙摇头,“我只是感叹……你好大只。”他用看恐龙的眼神看着危衡。
危衡愣了愣,说:“会让你感到威胁吗?”
他一早就意识到,自己比常人高大壮实,很容易产生威胁感。他也知道,很多人攻击他或是讨厌他,都是因为这种威胁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