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上一个神仙(23)
没有点灯,明天澜摸黑走到桌前,伸手碰到茶壶,指尖洇开融融的暖意,并不是平时冰冷的触感。
他怔了怔,才恍然想起,苏南禅从孟十分那里打听到他晚上时常会起来喝水,所以睡前特意烧了热水泡茶,还请孟非常在茶壶上施加了一个恒温法术。
此时,书法符文围绕着茶壶正微微泛着光,忠实履行职责。
明天澜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
明皇对所有皇子都采取放养政策,不亏待谁,也不偏爱谁,所以皇子们待遇如何,全凭母亲态度。
而明天澜,他的母亲生下他不久就病故了。他在这个冷冰冰的王宫里,一直是独身一人。
从前有侍从伺候的时候,他们事事做得周到,类似的小事也做过,给他的感觉却与苏南禅完全不同。
明天澜仔细琢磨了一下,这种不同的根源大约在于,那些侍从的周到是职责所在,对所有主子都是一套模式,苏南禅的周到则是出于关怀。
虽然没有证据,不过他能肯定,如果苏南禅被分到其他宫里,他的做法一定和现在有很大区别。
明天澜又弯了弯嘴角,将半壶茶水一杯一杯饮尽,才回床继续睡。
这次躺下,他的心里意外的踏实,那个纠缠他多年的噩梦,果然也没再找来。
殊不知,他是睡踏实了,苏南禅却做起了噩梦。
……
脚下是哗啦啦的水声,水流拍打着光滑的河石,发出空灵的轻响。
四周月黑风冷,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前方挂着一盏提灯。苏南禅感觉自己正骑着自行车过桥,提灯就挂在车头,碰碰撞撞、咔咔嗒嗒地响,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诡异。
桥面凹凸不平,苏南禅的车骑得自然不稳当,震颤得他骨头都快散架了,可眼前的桥还是那么长,无穷无尽延伸到黑暗当中,仿佛没有尽头。
好烦,什么时候才能过河啊?
苏南禅心中不受控制地冒出这句抱怨,下一秒就感觉背上一沉,上身不由自主地弯下去。凉飕飕的风直往脖子里吹,吹得他寒毛直竖,头皮发麻。
什么……什么玩意儿?
苏南禅努力直起身,踩脚蹬的速度慢了许多,想往后看,又害怕地忍不住缩脖子。
犹豫许久,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他终于下定决心,猛然看向身后。
就在这时,他看到车后座上站着一双腿,细长青白,后脚跟高高抬起,就像传说中踮着脚尖走路的鬼。
“啊!——”
梦中的人发出一声惨叫,梦外苏南禅也尖叫着惊醒,在床上连踢带踹,把被子枕头都踹了一地,后背紧紧贴着墙壁,满脸惊魂未定。
“怎么了?”
早起在庭院里练功的明天澜踹门冲进房间,提着把剑左看右看,还以为有刺客。
苏南禅这时也回过神来,讪笑着下床捡起枕头被子:“没事没事,我做了个噩梦,吓的。”
明天澜松了口气,随手将剑放到桌上:“做什么噩梦把你吓成这样?”
苏南禅回味了一下梦中的场景,“啧”一声:“怪了,也不是什么特别吓人的梦,我怎么吓成这样?”
明天澜无奈地摇头:“你真幽默。”
苏南禅笑了笑,赶紧迭好被子,从床上下来:“殿下起得真早。”
他朝窗外一瞧,天刚蒙蒙亮:“早饭我准备做茄荚炒蛋打卤面,很简单的,您要学吗?”
明天澜点点下巴:“你把衣服穿好,先去洗漱再说。”
“哦哦。”
打卤面难度比太阳蛋高,但也高得有限,只是揉面比较麻烦而已。明天澜又不是什么厨房杀手,习武之人手上有劲儿,揉出来的面格外劲道,成品颇为不错。
把孟十分的那份温在灶台上,苏南禅洗洗手正准备吃饭,回个头的功夫就听见外面有人通传:
“三殿下到——”
明天澜顿了顿,神色寡淡地将刚端起的碗放回原位,示意苏南禅与自己到宫门口迎接。
两人刚到,门外就跨进一道颀长身影,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乌黑,肌肤雪白,穿着青色长衫,搭一件红色披风,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赫赫扬扬地掠入门内。
三殿下,明天华。
苏南禅脑海中冒出六个字。
“三哥。”
明天澜拱手行礼,苏南禅连忙跟着:“见过三殿下。”
明天华嘴角噙着笑,托起明天澜的同时,目光在苏南禅身上转了一圈,笑容顿时变得意味深长。
苏南禅有点不适。
明天澜淡淡地问:“三哥突然到访,是有什么事吗?”
“九弟深居简出,在宫中隐居得耳不聪目不明了吗?”明天华被转移了注意力,用玩笑的语气说着嘲讽意味的话,“再有三月时间便是我朝百年一度的定心礼,父皇让我们这段时间多放松身心,少关心俗务,因此大哥想办一场围猎,两天于秋月围场。”
仿佛知道他下一句话要说什么,明天澜先道:“小弟不擅骑射,围猎便不去了,祝各位兄长玩得高兴。”
明天华背着手,眼神在明天澜身上转啊转,又转回苏南禅身上,冷不丁上前一步,几乎逼到苏南禅跟前。
“九弟喜静我们都晓得,去不去倒也不打紧。”说着,他伸手去勾苏南禅鬓角的发丝,语气轻佻,“只要将你的小侍从借我一日即可。”
苏南禅一愣,随后眯起眼睛。
人间油物,爬!
“啪”的一声,明天澜挥手挡开明天华的手,面上却不露怒色,反而微微一笑:“三哥宫中仆婢成群,美人甚众,何必觊觎我这小小侍从。让旁人见了,还以为我们兄弟不合,三哥故意挑这种小节膈应我呢。”
哦哟!说得这么直白?
苏南禅侧头看他,凤眸惊讶地眨了眨。
明天华收回手,艳丽的薄唇一扬:“九弟怎么这么紧张?三哥我不过是开玩笑而已。你家侍从虽然资质不错,但我的确不缺人使唤,不会横刀夺爱的。”
他揣着手,弯起的眼睛露出狐狸般的狡黠:“不过九弟,偏爱表现得太明显,在宫中是大忌。定心礼在即,你可不要自绝前路。”
说完,明天华摆摆手,施施然离开了苍榆宫,被一众仆从、侍婢和护卫拥簇着远去。
苏南禅奇怪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这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苏玉折。”明天澜忽然唤了他一声。
苏南禅扭头:“殿下?”
明天澜敛起笑意,英俊的脸像冬天冻得最硬的那颗柿子,说话时仿佛都在往下掉冰渣:“定心礼开始之前,不要走出苍榆宫半步。”
苏南禅想了想,指着明天华刚才站着的地方问:“殿下认为三殿下会派人害我?不至于吧。”
“三哥的性情你不了解,他心窄又阴毒,手段狠辣,一旦盯上什么人就必须得手,若实在不能,也会想方设法将其摧折至不感兴趣为止。”
明天澜领着苏南禅回院子,边走边说:“方才他看你的眼神,和三年前他看一名琴师的相同。他喜欢那琴师,琴师却是父皇的人,可即便琴师进了宫,他也不肯放弃,一面撩拨人家,一面设计陷害令父皇厌弃她。后来琴师被打入冷宫,悬梁自尽,死前的那晚,他还专门到冷宫见了人家一面,说了许多……令人作呕的话语。”
明天澜越说越掩不住目中的厌恶。
苏南禅回忆起明天华看自己的眼神,打了个寒颤:“殿下放心,除了您沐浴和上茅房,其他时候我一定待在您身边,寸步不离!”
明天澜冷冷瞧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又笑了一下:“不称奴了?”
“诶?”苏南禅愣住。
“不称也好,我不喜欢这个自称。”明天澜自顾自地道,睫毛长长垂落,遮住眸间神采。
他的母亲出身卑微,一个“奴”字困住了她一生。
苏南禅挠挠头,看着他的情绪从冷脸到微笑再到低落,再次深刻感受到他喜怒无常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