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上一个神仙(43)
钟雨仙垂眸一笑:“看来梦境中那次短暂的会面,他给你留下了不少阴影。”
美梦是明天澜一个人的美梦,邂逅亦是他单方面的邂逅。
所以明天澜才会不惜切割灵魂,分离杀性身。
“阴影?唔,是有点。”
苏南禅并不知道钟雨仙的想法,他站得有点累,便又坐下了,靠着梅树梳理脑海中庞杂的回忆,由于漫不经心,所以话也说得不过大脑:
“后来的明天澜真的挺吓人,却也……有那么点迷惑人心的魅力。至于少年时期的他,啧,我蛮喜欢的。”
说完,他不知死活地点点头,对自己的发言颇为满意。
一抬头,就见钟雨仙高高挑起半边眉毛,神色微妙难懂,令他肩膀一缩。
仿佛受惊的小动物,苏南禅警惕地绷紧脸颊:“干嘛这么看我?”
“没什么。你先用一句话分割我与明皇,再夸明天澜有魅力,说喜欢少年时期的他——”
钟雨仙弯了弯眼眸:“我有点不高兴。”
“?”
“……”
苏南禅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一蹦三尺高,险些撞上他的下巴。
但他顾不上这些,连连后退三步,满脸荒谬和震撼:“钟雨仙,你别告诉我你真的受了明天澜影响,对我……我……”
姣白的皮肤泛红,苏南禅结巴半天说不出那四个字,钟雨仙施施然为他补上:“心怀爱慕?”
话音未落,苏南禅觉得自己脸熟了,侧身避开他的视线:“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钟雨仙化出折扇展开,笑眯眯地为他扇了扇发烫的脸:“你都看完我的记忆了,仍不明白我为何……心属于你?”
这个古代人怎么一点也不矜持内敛!
苏南禅在心里啐了一口,脱口而出的却是:“知道。我为你捏了一场美梦,可那只是一场梦而已,不是我,也会有别人,你的执着实在……站不住脚!”
他是“日久生情说”的忠实拥趸,从来不认为没有积累的爱意能够长久热烈,能够永远坚固。
明天澜自幼寡情少爱,情感上有天生的缺失,他对苏南禅的执念也源于此,与苏南禅做了什么无关,更像是机缘巧合的结果。
他对人对己都那么狠绝,若是哪一日执念瓦解,看着曾经令自己改头换面劳碌万载的人,又会做出什么事?
苏南禅光是想想,就感觉天要亡他。
阅历尚浅的小年轻并不知晓自己心思上脸,早已被面前的老油条看得清楚分明。他皱着眉,非常认真地琢磨着往后钟雨仙发疯自己该如何脱身,正绝望于除了死亡没有别的出路时,钟雨仙的手指忽然戳中了他的眉心。
“乖,别皱眉。”他指尖冰凉,翻飞的衣袖间溢出淡淡松香,“有任何疑虑烦难,我为你解决。”
苏南禅瞪大眼,毛绒绒的长睫扫过他手指,痒痒的。
钟雨仙收手,拇指掐着食指指节轻捻,眼尾逶迤出笑痕。
苏南禅问他:“你知道我的困惑?那你说说,你要怎么解决?”
钟雨仙牵着他走到山崖旁,低头就能看见云海长风,看见青翠的茶田,看见金色的麦浪。
他淡淡道:“你在质疑明天澜的心意,那也是我的心意。你不理解,为何他这位震古烁今的明皇陛下,会因为区区一场美梦对你执着至此。你在害怕,害怕他从执念中醒转后,会对你不利。”
这么想人家……确实是不太好。
苏南禅到底心软,低下头,露出一个愧疚的圆圆发旋,却猝不及防看到山下的一切风景。
见他愣住,钟雨仙揉揉他的头发,微微一笑:“苏南禅,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样的心性,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本事为明天澜缔造美梦的。他活了那么多年,见过无数的人、妖、神,其中实力卓绝者无数,入他梦者也无数,只有你顶着危及生命的压力留在他身边,将他弃如敝履的器物摆弄成人间烟火,为他斩断弑亲杀兄的宿命。”
“不是因为你恰好入梦,所以成了造梦者。而是因为你是造梦者,所以才有那一场好梦。”
所以你别这样想他。
他连剥离出去的杀性都那么爱你。
苏南禅怔怔听完他的回答,又怔怔望着山下的景象,随即回身环顾左右,将方才未曾注意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时,钟雨仙迫近一步,借着身高之利微微弯腰,勾起他鬓边一缕长发。
苏南禅懵然看来,他将发丝拈至唇边轻轻一碰。
“换我心,为你心。”
“始知相忆深。”
第34章 番外一
从明皇陵寝内长出的山被苏南禅命名为孤月,原因是从远处看,山形犹如竖立的月弯,四面又无山脉相接,孤山一座,索性就取了这个与山、与明天澜都很相衬的名字。
至于为何是跟明天澜而非跟钟雨仙相衬,原因自然是如今的钟雨仙既不孤独,也不清冷。
苏南禅斜眼瞥向身旁的人:“你是打算住这儿不走了?”
萍乡的溪边青石林立,钟雨仙哪儿也不去,非要和他在同一块石头上挤着,身子懒懒歪靠于身后的古槐树,将一尘不染的衣摆攒起层层褶皱,一半堆在苏南禅旁边,另一半垂到了水面上。
正值深秋雨季,一早起来,云边已经镶上暗暗的青,到了这会儿,浓云翻滚出青灰色的波澜,低低倾斜在溪水边,衬得水底绿草也像青苔似的阴绿阴绿,寒意涔涔,看着都冷。
苏南禅随意调整了一下鱼竿,目光故作不经意地扫向钟雨仙的衣摆两三回,在他忽然直起身要回答自己问题时,眼疾手快捞回那片衣角,这才免了它被浸湿的命运。
见状,钟雨仙喉间溢出轻笑。
“再笑就把你丢进去。”苏南禅绷着脸,指着溪水说道。
钟雨仙压了压嘴角,伸出素玉般的手指敲了敲青竹竿:“鱼儿上钩了。”
苏南禅一愣,反射性看向鱼线,见浮漂确实在下沉,也顾不上了,熟练而利落地将鱼提上岸,装进鱼篓。
钟雨仙看着他忙活,秋衫紧贴的肩背拉出漂亮线条,一如在他手里挣扎的鱼儿卷弯的鱼尾,眼神暗了暗,移开一瞬又转回。
察觉到他暗戳戳的视线,苏南禅后颈寒毛一竖,总算反应过来他那句话隐藏的含义。
他看着钟雨仙磨牙:“你又……调……我!”
“冤枉。”钟雨仙无辜眨眼,“明明是好心提醒,怎么就调……你了!”
“别学我说话!”
凶巴巴地瞪他一眼,苏南禅换了新鱼饵抛线,留给他半个红红的耳尖:“那什么……地脉恢复得怎么样了?”
钟雨仙坐得端正了一点,右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垂眼凝视明镜般的溪水,水面上是他们并肩的倒影。
说起与苏南禅无关的事,他的语气略显散漫:“地脉剥离时间太久,恢复起来自然也需要不短时间。好在它已经回来了,最糟糕的情况不会再发生,你可安心。”
离开明皇陵寝当天,钟雨仙就从孤月山上剥出了萍乡地脉令其归位,至于其他的地脉,他掐指算了一把,有九成已经失去所属灵山,只能暂存于孤月山,以后再视情况决定去留。
不过,还是还回来了,可地脉离开时间过长,距离彻底融合需要一段磨合期。钟雨仙正好以此为借口留在萍乡,住在苏南禅的小木屋里天天黏着他。
两人同进同出的这段时间,几乎成了萍乡一大奇景,苏南禅每个损友都专门过来打卡观光过。
苏南禅那叫个气啊。
钟雨仙表白之后,苏南禅想过拒绝,却被他三言两语驳回,最后就变成了考虑。
这位活了二百岁,又找回前十世记忆的老神仙很懂怎么拿捏小年轻,总是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撩拨苏南禅,猫爪子似的时不时挠他一下,把他的视线牢牢勾在自己身上。
苏南禅偶尔被他撩得神志不清,便会答应一些“不合理”要求,譬如让他住进自己的木屋,再譬如同意他陪着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