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下(220)
“您若是想我了,就展开画卷,瞧上一瞧,也可聊解相思。”
“……”
长夜消磨,殷无极登时拿出几分认真,竟是在窗边找了一处景致静美、背景和谐的地方,敛起襟袍,施施然落座,试图让自己更端正些。
却未料,魔君容颜秾丽,眼眸流波,正是余韵未销的模样。
哪怕他摆出端然的姿态,却别带一种独属于情人的风姿。
“圣人,这样可以么?”殷无极撩过一缕发,瞧过来,看着磨墨的圣人,笑意盈盈。
“侧些脸,向左。”
谢衍用笔蘸取檀墨,平铺纸张。
他善丹青,风雅妙笔,自是知道美人以何种角度作画,最是风情万种。
虽然,帝尊的美是没有死角的。
他们难得这样闲暇无事,又不欲再提仙魔政事,那风花雪月就是消磨长夜最好的手段。
一切都归于安静。
画中人微微笑着,似秋水凝睇,看着画外人。
画外人的墨笔,描摹着画中人的轮廓与眉眼,落笔都是温柔。
“不知圣人笔下,本座是个什么模样。”
殷无极点检回忆,却发现了不对,登时不高兴了,“当年,师尊画过山川市井,草木花鸟,却是独独没有画过我,这算是个什么事。”
谢衍正在用心描摹他的轮廓,还未绘上他的面容,此时提笔一顿,道:“还翻旧账?”
殷无极果真耐不住寂寞,虽然还维持着仪表风姿,眼眸却流转。
“翻肯定是要翻的,圣人作画时也是能一心二用的,不如与本座聊聊,当年您怎么就不画人像?难道,是因为不擅长?”
“不对呀,圣人在画艺上亦是大家。在工笔描绘市井风物时,寥寥几笔,就能将人物画的极为传神,怎会不擅人物呢?”
谢衍沉默片刻,没答。
他并非没有画过别崖。
相反,在红尘卷的试炼里,他凭借记忆,绘过他的工笔画像,简直纤毫毕现。
只不过,这都是用于塑造躯体的禁术而已。
面对帝尊毫无戒心,满心欢喜的容颜,他将一切冰冷阴暗藏回心底。
谢衍垂眸,淡淡地道:“先前觉得别崖不会离开,看着真人就好,何必看着画像呢。”
殷无极的笑容微僵,然后渐渐消退了。
“……以后,可能就要看画像了。”
魔君静静呆坐在那里,良久,他轻声细语,“也对,现在赶紧留下画像,教圣人还能记得我的脸。”
谢衍落笔,才渐渐地发现,他当真画起别崖时,与往常绘画时的不同。
藏不住。完全藏不住。
或许他可以敛去神情,伪装心硬如铁,但是他落下的每一笔勾画,都蕴着无限的温柔情丝。
丝丝缕缕的线条,极为流丽地勾勒着昳丽多情的魔君。
他落笔至情,用心至深,好似在描摹着一朵盛开的、极为灿烂的花,永远地凝固在这一刻。
帝尊藏在他的阴影里,是他不见天日的情人。但他坐于暗室,点着幽幽的烛灯。
在谢衍的笔下,他的风姿,却是这无限的春光。
“……画完了?”
看着圣人静静肃立,搁笔。殷无极以为他画好了,拢着袖凑过来,玩心不减,似乎想看看自己在他笔下的模样,却在看到的那一刻,忽然屏住了呼吸。
他是谢衍教出来的儒门君子,琴棋书画都是必修课。
只要他不瞎,他就能轻易看出,这幅画与谢衍往昔作品的不同。
每一道笔触,都好似情丝织成,绵绵如细雨,勾勒出宛如春花秋月的美人。
殷无极展开画卷,看着阖眸叹息的圣人,忽的笑了。
“谢云霁,在你的眼中,我竟是这般漂亮么?”
第416章 圣人忘情
谢衍若不动笔作画, 竟是不知自己心中蔓生春草,竟已经肆虐成灾。
他似是初次认识自己,视线描摹过纸上美人。却觉得, 哪怕笔墨已经用到极致,他还是未能绘出别崖全部的风姿。
“不过拙劣笔墨, 不及别崖本人半分灵动。”谢衍此言并非自谦。
他情难自禁,伸手抚过美人朱颜, 眼底盈着一簇滚烫的火, 漫声吟道,“一片真心画不成。”
殷无极似是被他指尖烫到, 被抚过的面容泛起浅浅的绯色, 一时间忘了言语。
良久,他别开眼,似乎在逃避什么,“圣人着相,一具漂亮的皮相, 也值的圣人如此描摹?”
“表象声色, 很重要吗?”
谢衍漆眸望来, 殷无极分明看见, 他的眼里并不是空无一物,而是装进了比画更胜三分的春光。
红尘里的多情客,是天底下最美的情人。
殷无极微顿, 含辞未吐,气息如幽兰,“若表象声色不重要。圣人现在,眼里为何不是空空?”
谢衍却笑了,淡色的唇微启:“重要的并非表象声色。”
“谁的表象声色, 很重要。”
如他这般无情天,说起情话来,却比任何人都动听三分。
他淡淡笑着,似是替他勾勒胭脂,细细描画过他的唇线,声音温润如淙淙流水。
“我若唤一声卿卿。别崖,你道我,唤的是阿谁?”
“圣人,忘情了。”殷无极忽然不敢细问,问他是否真的动了情。
谢衍身体猛然一震,他才意识到,他方才忘情之余,究竟说了什么。
“……失态了。”谢衍阖目,将不经意流出的失控藏回心里,神情恢复如常 。
“无妨。”殷无极望着他,眼中好似有星辰。
良久,他弯起眼眉,好似藏了蜜似的,又抿着唇,轻声道,“……无妨。”
殷无极怕自己太认真,所以不问。
谢衍看不清自己的心,于是沉默不答。
最终,不过一句模棱两可的“忘情”。
“这幅画?”殷无极拉扯着谢衍的袖摆。
谢衍垂眸,将美人画像卷起,收回乾坤空间。他道:“虽然并未描绘出别崖十分神髓,但如你所言,带回去,聊以慰藉相思。”
殷无极好哄的很,一想到师尊想他时会看他的画像,他就高兴起来了。
“慰藉相思……本座也想有一副圣人画像。本座丹青不如圣人,画不了您这么好,但在天工墨学上,本座自诩无人出其右……有了,替圣人雕刻一尊小像,这样如何?”
谢衍收起画卷,将挽起的儒袍广袖放下,无声微笑,“都好。”
殷无极猛然意识到,他面前的可是举世无双的圣人,他哪里缺这些呢?
他的声音一缓,没方才那么快乐了,轻声道:“谢云霁,你的画像有无数版本流传,替你塑金身的是世上万万人,刻一尊小像,对你来说,也是不稀奇的事情……”
殷无极想起两人身份之差,不可为圣人招惹麻烦,兴致也低了几分。
“罢了,魔宫人多眼杂,万一被人瞧见,编排成流言传出去……”
他此时还未想过以后,他会在怎样无声的崩溃中,盈着血泪,用力从记忆中翻检谢云霁的容颜,试图雕琢出圣人神髓。
但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
次日清晨,在师尊门外蹲了一夜的三相,纷纷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谢衍开了门。
“师尊!”三相十分紧张,在他面前排排站好。
“您没被大师兄……欺、欺负吧?”
谢衍看他一眼,雪白的儒袍不染纤尘,似笑非笑,“怎么算欺负?”
“大清早的,师弟们听墙角呢?真可惜,没什么好玩的能让你们听。”
殷无极玄袍墨发,慵懒随意地模样。昨日乱山昏明,此时他衣上流云,青丝如瀑,眼尾带着淡淡的绯,笑着瞥去,“……圣人可真是妙手回春,本座的身子骨松快许多。”
谢衍见他施施然走到庭院里,落座在青松下的石桌前,在晨光中支着下颌,浅笑着瞥来,明眸好像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