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客栈(45)
鹿吴山、浮玉山和尧光山俱是恶兽盘踞之地,想要悄无声息潜入,当真需要几分运气。只不过,真遇上动起手来,吃亏的未必是庆忌。
别看庆忌个头小,貌似很好欺负,事实上,战斗力委实不低。拉车的小马能化身凶兽,运货的小车也是件不凡的灵器,颜珋又隔三差五给他些灵丹和灵药,他的修为达不到日进千里,也是稳步增长,在异兽之中堪称佼佼者。
换做万年之前,庆忌或许不是蛊雕、彘和猾褢的对手,现如今遇上,谁会被抡起来甩飞,还真不好说。除非蛊雕三者联合起来,对庆忌展开围攻。但以三者的地理位置,这个可能性趋近于零。
颜珋放下鲛纱,取来刻有星宿图案的木匣,将铃铛一枚枚放入其中,仔细收入柜台后。
刚刚合上抽屉,客栈二楼忽然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颜珋动作微顿,九尾和丑六也停止交谈,连趴着的六尾和修炼中的白尾都抬起头,目光锁定灵力传来的方向。
“是什么?”丑六不知晓貔貅曾经来过,自然不知道蛟的存在。感受到那股澎湃的灵力,不由得心惊,无意识张大嘴巴。
九尾心中有所猜测,微微皱眉,视线转向颜珋,似乎有话要问。见后者跃出柜台,径直登上木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六尾蹭蹭九尾,仰起头,满脸都是疑惑。
“娘,那是什么?”
“是蛟。”九尾道。
“能化神龙的蛟?”六尾瞪大眼睛,耳朵都竖了起来。
“没错。”九尾将女儿抱起来,捏了捏她的耳朵,“大人没发话之前,这件事不要外传,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半点口风,包括族人,明白吗?”
九尾这番话既是告诫女儿,也是在提醒丑六,在事态没有明朗,颜珋没有表态之前,消息绝不可外泄半分。
若是寻常的蛟也就罢了,她能清晰感受到,那股灵力中掺杂着不好的东西。
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有心如明镜,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才能走得更加长远。
丑六明白九尾的用意,自然心怀感激。
九尾微微一笑,妩媚妖娆。只要她愿意,足以迷惑世人,掀起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丑六外貌固然艳丽,在海妖中数一数二,也无法与之相比。
客栈二楼,颜珋快步走到一间被灵气封住的客房,掌心覆在门上,顷刻压制住外溢的灵气。
待到震荡稍缓,颜珋方才推开房门。
刚刚迈步走进房内,就遇两条水蛟迎面袭来,身躯斑驳,混杂点点血线和黑色的死气。
在水蛟靠近颜珋,意图将其缠绕时,霸道的龙气陡然升腾,颜珋双目骤成赤金,单手探出,轻易穿透水流,碾碎蛟身,抓出藏在水幕后的一条红色小蛟。
小蛟呈赤红色,身上鳞片破损,生出的爪尽数退化。头顶无角,仅有两个鼓起的小包。尾巴末端还在滴血,应是被外力碾碎,一直未能痊愈。此番强行破除封印,解开神识,耗费太多灵力,伤口全部绽开,血从伤口涌出,又被黑气缠裹,样子看起来异常狼狈。
“放开我!”红蛟的神识受损,受封印前的怒意和怨恨驱使,龙威之下仍不断挣扎,扭头一口咬住颜珋的手指。
蜃龙真身岂是蛟牙能伤。
红蛟非但没能如愿脱身,反而牙根发酸,继续用力,险些崩掉满口小牙。
牙痛,身体痛,尾巴痛,全身都痛。
被颜珋抓在手里,红蛟忍不住委屈,知道逃不掉,索性缠绕上颜珋的手腕,当场嚎啕大哭。
打不过就淹了你!
颜珋既没安慰也没呵斥,仅是挥手打散水汽,使蛟泪挥发,不至于水淹客栈。随即走到屏风前坐下,单手撑着下巴,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手中的小蛟。
哭了半晌,灵力将要耗尽,红蛟终于累了,一边打嗝一边眼皮打架,很快就要睡过去。
“别睡。”颜珋敲敲她的额头,向她体内注入一道灵力,暂时压制住死气,口中道,“哭了这么久,不饿吗?”
红蛟抬起头,大眼睛湿漉漉地,仿佛在控诉颜珋欺负蛟。
“还真是个孩子。”颜珋笑了,祭出一道灵力,装有蛊雕蛋的木盒从架上飞来,落在桌子上。盒盖掀开,丰沛的血气流淌,红蛟立刻探出身子,控制不住就要去咬。
“等等。”颜珋捏住红蛟的脖子,笑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之前的事还能记得多少?”
红蛟困难地动动身子,服软道:“红渃,我叫红渃。其他的,不记得了。”
名字是血脉的象征,深深烙印在神识,红蛟永远不会忘。受伤的缘由和经历,则因伤势过重,神识受损,一时半刻未必能回忆起来。
看过红蛟方才的表现,颜珋便有预料,一条清醒的蛟绝不会也不敢攻击蜃龙。
话虽如此,该问还是要问一问,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可惜红蛟的确想不起来,无论是受伤的原因和经过,还是那道来历不明的死气。
颜珋放开红蛟,后者立刻扑向蛊雕蛋,没办法吞掉,干脆以水剑穿透蛋壳,一头扎了进去。
三枚蛊雕蛋下腹,红蛟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鳞片也恢复几分光泽。
颜珋又取来一只木匣,以龙气烙下一枚法印,抓起红蛟放了进去。
“你强行破除封印,又催动过多灵力,使得伤势加重,蛊雕蛋的血气仅能解一时之急。想要痊愈必须听话,慢慢休养。否则别说化龙,连蛟都做不成,明白吗?”
红蛟盘在盒中,知晓颜珋并无恶意,当下不再抗-议挣扎,乖巧地点了点头,又用头顶鼓起的小包蹭蹭颜珋的手指。
“大人,方才是我错了,我一定听话。”
“听话就好。”颜珋托起木盒,迈步走下二楼。以这条蛟的状态,留在楼上不太合适,还是带在身边更为妥当。
刚刚绕过楼梯转角,耳边突然传来凶兽咆哮,这是屏障被触动的征兆。
颜珋心头一动,单手撑住木栏,直接飞跃而下,轻盈落到一楼。
“怎么回事?”
见颜珋现身,白狐立刻跑过来,前爪指着客栈门口,道:“大人,是两个游魂。”
游魂吗?
一般而言,能找到黄粱客栈的鬼魂皆心存执念,不是厉鬼也是怨鬼,游魂野鬼之类实属少见。
不过上门是客,总要见上一见。
颜珋迈步走到门前,拉开客栈大门,门前赫然站着一名老者和一名青年。
老者穿着棉布制的长衫,脚下是一双布鞋,气质儒雅,容貌端正。青年身着一袭黑色中山装,身后背着一杆步-枪,周身隐隐缠绕一股煞气,同阴兵有几分类似,生前应该上过战场。
颜珋仔细看过,两人身上没有戾气,怨气倒是有一些。但这种程度的怨气,别说成为厉鬼,和怨鬼都有相当大的距离。
这样的两个人来到客栈,究竟会有什么目的?
☆、第五十二章
“贸然来访,还请店家莫怪。”老人见到颜珋, 联系之前得到的消息, 即知他是客栈主人, 当即推开青年的搀扶,拱手行礼。
“先生不必如此。”颜珋还礼笑道, “来者即是客,请进。”
青年跟着老者同颜珋见礼,随后搀扶着老者跨过客栈大门。
颜珋留心观察, 发现老者身上似乎有几分不对。以他的鬼龄, 除非遭到重创, 魂体不会如此不稳。照他目前的状况,不能找到稳定魂魄之法, 不出半月魂体就将崩溃。
莫非这就是二人寻上门的缘由?
待两人在桌前坐定, 颜珋回身走到柜台后, 将红蛟安顿好, 随即取来一壶鬼茶,一匣以鬼丹制成的点心。
老人和青年谢过颜珋, 取出两枚兽丹充做茶资。
九尾扫过一眼, 断定是狼妖一类, 道行大约两百年, 没什么值得注意, 便收回视线不再关心。至于其他方面,她从洪荒走到现在,见到的古怪事不胜枚举, 有蜃龙当面,谅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压根无需自己插手。
丑六见识不如九尾,发现这一老一少并无戾气,怨气都是极少,猎杀妖兽也未沾染血气,实在有些古怪,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心头像是猫爪在抓。
“请。”颜珋亲自斟两盏鬼茶,送到老人和青年面前。
两人再次谢过颜珋,各饮下半盏,用过两三块点心,方才话归正题,道出此番来意。
“今日造访,实是有事相求。如店家愿施以援手,凡我二人能够做到,必竭尽全力,偿报店家之恩。”老者正色道。
颜珋没有立即应下,视线扫过两人,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一下、两下、三下,待两人无法继续保持镇定,神情中现出不安,方才开口道:“何事?”
老者略微松口气,提起衣袖,现出腕上的一颗檀木珠。
檀木珠外层包裹重重鬼气,形成黑色屏障。并以白色发丝缠绕,固定在老者腕上。
在老者提起衣袖的同时,檀木珠突生异变,外层的鬼气骤然涌动,屏障变得极端不稳,片刻后出现裂缝,怨气从缝隙溢出,迅速弥漫开来。
老者大吃一惊,立刻祭出自身鬼气,意图压制檀木珠涌出的怨气。
颜珋恍然大悟,老者的魂体之所以变得不稳,根源就在这颗木珠之中。
“父亲!”纵然经历过相同的场景,青年也是面露惊色,正想以自身鬼气相助老者,颜珋却拦住他,手指轻点在檀木珠上,外层屏障骤然散去,一名身着红裙的女鬼破珠而出。
老者和青年大惊失色,同时道:“店家,不可!”
颜珋置若未闻,放出鬼魂之后,掌心现出一枚银铃,轻轻摇动两下,铃舌敲击铃壁,声音清脆悠长。
铃音不绝于耳,一道道散发微光的灵力盘旋缠绕,交织成半圆形的灵网,对女鬼当头罩下。
灵网束缚住怨气和戾气,越缠越紧,直至女鬼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嘶吼咆哮,一双猩红的眸子锁定颜珋,散发出骇人的凶光。
见女鬼被缚,老者先是神情微松,继而又现出忧色。他担心颜珋被惹怒,不肯再施以援手。
出乎老者和青年的预料,颜珋并无半分怒意,反而饶有趣味地看向两人,问道:“这就是你二人登门的真正缘由?”
两人对视一眼,老者轻叹口气,道:“不瞒店家,确是如此。为压制她的怨气,我二人想尽办法,为免被鬼差发现,数年来东躲西藏。然檀木珠法力将要耗尽,我自身的鬼气也支撑不了多久,偶然获悉黄粱客栈之事,这才登门造访。”
“先生同此鬼有何渊源?”
“我名冯增寿,此女名为冯夏,是我的曾孙女。她生前遭遇歹人,费尽艰辛脱险,归家后才知父母遭逢大变,又遇流言蜚语,一念之差含恨自尽。”老人声音微微颤抖,看着被困住的女鬼,沉痛道,“我身为游魂,无法干涉生者之事,只能看她受尽苦楚,却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