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我仿佛知道得太多(24)
“何人在此?”
又一次被拦下来,焦适之掏出腰牌,但对面为首的高大男子却不让步,“即便是东宫之人,宫殿已经落钥,你是如何出来的?”
此时焦适之方才借着微弱的光芒看清这小队侍卫身上的服饰,与寻常的军士并无不同,但话语中的镇定质问却犹胜之前那几队。焦适之摸了摸衣兜里另一块腰牌,眼前几人,怕便是锦衣卫了。
绛雪轩内。
朱厚照听着屋内咿咿呀呀的小曲儿,视线却落在屋外飘飘扬扬洒落的白雪,绛雪轩的海棠是最美丽的,但现在并不是花期。夹杂在海棠树的中间,有几棵梅树正傲然绽放着,在晶莹白雪的环绕下,一朵朵暗含幽香的梅花随风微颤,花香顺着风势落入屋内,沁人心脾。
桌案上的烛泪凝固了蜡烛底座,几近燃尽的蜡烛还在燃烧着最后的光芒,刘瑾轻手轻脚地示意守在外面的几个小内侍换掉,而后对还在饮酒的太子言道:“殿下,时辰已晚,您今晚是歇在绛雪轩还是?”
绛雪轩内一应物什都有,只是不如东宫舒适,平日里朱厚照玩耍之时,也时常是歇在外头,犯不着大半夜赶回去东宫。只是常理来说,太子若不回东宫安寝,也意味着第二日他不去端敬殿了。
朱厚照摸着下巴犹豫了半晌,忍痛说道:“安排撵车,我过一会儿就回去。”话音落下,连他自己也诧异地眨了眨大眼,与刘瑾面面相觑。
“我,刚才说我要回去了?”朱厚照指着自己好奇地说道,刘瑾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回答难不成还是他说的不成?!他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太子殿下在旁边嘀咕着:“我什么时候这么乖了,奇怪”
刘瑾还有一干听见了这场对话的宫人:
说出口的话,朱厚照完全没有改变的打算,还是挥手让刘瑾去着手准备了。伸手取过小酒壶,给自己倒了最后一盏清澈的酒水,轻饮一口,叹道:“下次还是该带适之过来才是。”一个人赏雪总归是寂寞。
既然太子想要回东宫,绛雪轩内的宫人连忙准备了起来。撵车本来是时时备着的,但今夜那么晚了,他们也没想到太子还会想回去,只能赶紧派人去叫,因而拖延了点时间。
朱厚照倒不怎么在意,也不去探寻自己回去的原因,他坐在窗台望着绛雪轩后边的小湖泊,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湖面微光。绛雪轩后面的湖很小,小到没什么人去注意,因为靠近绛雪轩暖阁的缘故,也很少结冰。此时就着最后一盏酒,最后一点烛光,太子仰头看着从上飘洒而落的雪花儿,有一片被微风吹拂,落到他的袖口上,继而融化在内里,清冽的气息悄然侵入。
他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漫天雪花,漆黑的后殿中只有湖泊微微荡漾反射的光点,然而不知道是否因为他盯久了,左处忽而亮起一点微弱的光芒。
朱厚照眯着眼睛朝那里看了眼,似乎在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随着光芒渐渐变亮,朱厚照眼中也泛出讶异,手里的酒盏被他随手摆放在窗台,“适之?”
前面那人只是引路的小内侍,然而身后那人确确实实是焦适之!
先不管焦适之为何而来,看到他后,太子的心情明显很好,他笑着说道:“适之,你是想我了吗?”在听见他调笑的话语后,朱厚照看得出那人眉眼间的无奈与明显的放松,眼不错地看着人一点点走近,也看着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骤然那人脸色一变,腰间挂剑立刻出鞘,“殿下小心——”
还未等朱厚照反应过来焦适之所言为何,他便听到身侧有嘶嘶吐舌声,身后是高凤惊慌的叫声,“有蛇,殿下快躲开!”
说时迟那时快,朱厚照连想都没想就往前一扑,径直落入了彻骨冰凉的湖水中。寒意一下子从四肢传达进脑海,痛苦冰冷掩盖住他的思绪。他想往上挣扎,却被身上吸水的衣裳往下拖曳。表面看着十分浅小的湖水竟是如此幽深,不过顷刻他已经被冻得划不开手脚。
焦适之眼睁睁看着朱厚照落入水中,那一霎那脑海中一片空白,直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丢下了剑脱光了外衫,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他费尽心思跑来绛雪轩,可不是想来眼睁睁看着太子出事的!
此时绛雪轩内已经一片混乱,刘瑾与高凤等几个大太监是第一时间回过神来的人。刘瑾厉声呵责道:“还等着干什么,还不多下去几个会水的,赶紧把太子殿下救上来!太子殿下要是出事了,你们一个都逃不掉!”被他尖锐严厉的声音一吓,场面顿时被控制下来,立刻有两个会水的跃入水中帮忙搜索,另外一部分人冒着危险捕捉那条白蛇。
高凤拉住刘瑾低声说道:“这样不行,如果殿下真的出事了,我们一个都活不了。”刘瑾的脸皮也有些抖动,继而压低声音,“我们必须下水!”刘瑾眼中闪过狠戾之色,他们都是旱鸭子,别说救人了,甚至不会凫水。但只有他们真切的出力了,不论结果如何,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谷大用,你带两个人去找附近巡逻的侍卫来救人!来个人去通知皇上皇后!张永准备暖炉,罗祥准备衣服,马永成去叫太医,余下的该干嘛干嘛去,不要傻愣着!”刘瑾嘶哑着嗓子说道,把一切布置妥当后也跳入水里帮忙搜索。
再说已经入水了的焦适之,京城的冬天并不是纸老虎,几乎连意识都能冻僵的温度让人浑身发麻。若是落在白天,这样的小湖一下子就能把人找到,奈何偏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就算岸边已经摆上很多蜡烛灯火也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湖该死的深!
即便冰冷的湖水差点把他眼睛冻掉,焦适之都勉强着睁着双眼,试图在这漆黑的水下世界把人找到。眼前摇晃的黑影似乎化作巨兽,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让身侧的一切视觉扭曲破碎。阴测测的气氛比寒冷更加可怕。
然而最可怕的却是他能感觉到肺腑间的空气在一点点流失,胸腔闷得发疼,他并不怎么会凫水,惊慌的心情与不得当的动作让他丧失了太多的体力。在救人的同时,他自己也在一点点把一只脚踏入阴曹地府。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手。
焦适之终于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带着不自然的弯曲与持续的颤抖。他颤抖得更厉害的往下潜,顺着那只小手用力拉扯,把一个同样冰凉的身躯拉入怀里,无需确认,他带着最后一点意识拼命往上滑。
耳边尽是无法听清的耳鸣声,嘈杂得无法集中,眼前越来越近的水面充斥着摇动的幻影,扭曲成现在压在焦适之心头的即将爆炸的后怕,环在胸前的手几乎拉不住怀里的人,被水流塑造成僵持的奇怪姿势。
“找到了,找到了!快来人帮忙——”他们似乎被人发现,继而有无数双手扯动着他们的身体,焦适之下意识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挣扎着浮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浮出水面的那一瞬间,焦适之抑制不住喉咙口冲霄而出的咳嗽,同样乏力的他被一同拉上岸,无力地瘫软在朱厚照身侧。
还不能睡,还不能睡,他还没听到结果。
“啊!”一声凄厉的声音划破夜空,围在太子身侧救人的内侍脸色苍白,颤抖着唇说道:“殿下,殿下没气儿了!”
不!
原本已经滑入无边黑暗的焦适之猛然睁开了眼睛!
第30章
焦适之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 一把推开了正跪在太子身边的内侍, 颤抖着身子伏在太子的胸膛处, 急切地寻求那本该存在的脉搏。刘瑾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跪在旁边, 目眦尽裂地看着毫无气息的太子,身体的寒意交杂着心中的冰凉,让他一时之间失去了反应。
不光是他, 就连刚刚赶到的侍卫以及整个绛雪轩的内侍宫女们都陷入了冷寂之中, 那可是太子啊!万岁爷膝下唯一的孩子!
外界纷纭丝毫干扰不了焦适之的动作,他静静地靠在太子的胸膛上, 微睁的眼睛闪着点点碎光,似乎在殷切盼望着些什么。
砰——
一下,许久,砰——
又一下。
那是极其微弱,慢得仿佛都不存在,但切切实实仍在跳动的心声, 在焦适之凝声细听之下,犹如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开, 直达心肺。
他猛然直起上身,低头检查了太子的口鼻, 然后寻找太子衣裳上的纽扣, 三两下扯开太子身上的狐裘, 一把扒下来。速度快得旁边的内侍都来不及阻止, 刘瑾一眼就看到焦适之大不敬的动作, 惊得一喊:“焦适之, 你在做什么!”震惊之下连敬语也没带。
焦适之嘶哑着嗓子说话,连头都不抬,“把殿下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找个人抱住殿下保持体温,然后快点找太医过来!”刘瑾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原本下了水便已经全身发抖,他哆嗦着抱住自己,看着依旧没有半点动静的太子殿下,以为焦适之出现了幻觉。他有些犹豫不决,连打了几个喷嚏,但不管是真是假,下一刻他立刻让人带着太子殿下与焦适之入屋。就算理智上他更倾向于那个绝望的可能,但如果,如果太子殿下真的没事呢?
绛雪轩偏殿的角落摆放着好几个火盆,而床榻上早已经备好了暖炉。焦适之在刘瑾等人的协助下把太子身上的衣裳尽皆褪下,然后赶紧擦干身子塞入被窝中,这个时候也顾忌不了什么了。
在水中待了不少时间的焦适之强撑到现在仿佛是奇迹,身上的寒意全面压倒了他,完全感觉不到屋内的温暖,他踉跄着脚步靠在床柱上,低哑着声线说道:“找个人,也脱了衣服,然后借助自己的体温帮殿下取暖。”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接近于无。
这个法子是当初龚氏在为他讲“卧冰求鲤”这个故事的时候顺带给他讲过,龚氏祖上常年在外征战,战场地形多变,也常有在江水附近作战的时候,士兵一旦落水,互相借助体温取暖可以很快地恢复,至少能够保持心脉的跳动,但是用这个法子速度要快,不然也没什么用处。
刘瑾高凤等人此时全身湿透,站在门口哆嗦,几人互看了一眼,却没有下定决心。做多错多,如果这个法子真的有用还好说,如果没用,那就是亵渎之罪。到时候太子身死的消息定然会刺激到皇爷与皇后,再加上这亵渎遗体的罪名,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焦适之虽头脑发晕,眼前出现大片的黑斑,甚至头疼欲裂,但神智依旧清醒。在意识到没有人回应他之后,心中发狠,枉费太子心中对这几位贴身伺候的内侍多有信重,临到头了,想想念念的还是自己那条命!
就在场面僵持之时,焦适之做出了惊人的举动,他站在床榻边一手扯断了床头的挂绳,略显厚重的床帘散落下来遮住他的身影,透着隐隐约约的光芒,众人能够看的出他在脱衣裳,随后一下子跃入床榻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