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标记(69)
“你的腺体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如果摘除,会有很多恶性后果。”
机体功能失常,身体衰老加速,终生都要服用人工类信息素药物干预调节……太多要考虑的后果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的确是个一了百了的解决办法。最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我知道。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干了,什么性征腺体,全都是累赘。这样反而是种解脱。”
季韶语气轻快,“没关系啊,以后大不了就还是时刻随身带着药呗。反正我已经那样过了很多年,早就习惯了。”
“哪怕活得短一点也好啊,至少是自由的。我们活在这世上又不是靠腺体活着,靠的是自己的脑子和心。”
“况且……也许我并没有真的那么喜欢他。”
季韶用力抿了抿嘴角,试图维持轻松的表情,“只是这段时间以来……这是个特殊的时期,对我而言,你知道的啊,他又恰好出现,又很照顾我,所以……”
“所以……所以。”
他的声音渐渐消减,直到再也说不下去。
“松延,我可能真的很喜欢他。”
季韶轻声说,“我爱他。”
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他觉得无法言喻,也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从最开始就已经警告过自己了,要留下两分余地,如果真的有要分别的一天,离开得能从容一点。
怎么还是把整颗心都交了出去。
他曾以为像江廖音那样坚定地表达心意,那样义无反顾地深陷在感情里,对他而言是难以做到的。当他审视内心时,总觉得心意模糊得难以分辨,连自己都看不懂。
直到这时,经历了这样的变故,才猛地看懂了。看得一清二楚。
他啊。
他陷得只多不少。
许松延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他将利弊权衡得这么清楚,让人连劝都不知道怎么劝,“你要……想好。”
“我已经想好了。你不是也说最好能快点做决定么?”
“但你这样决定,要怎么跟江廖音说?他应该很难接受。”
“我不打算告诉他。”
季韶笑了笑,“他还有那么多那么长的好时光,不应该浪费在我身上。”
“我还是……放过他吧。”
他知道外面有人在等着,一出去就肯定会打照面。于是镇定地为自己签好了手术所需的文件,等待外面的消息。直到天色渐晚,江廖音扛不住困意蜷在沙发上打盹,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屏住了呼吸路过的瞬间,手腕却被猛地钳住。
江廖音从假寐中迅速清醒,红着眼定定地看着他,“你要去哪?”
季韶踉跄地后退半步,挣了两下都没能甩开他的手,“你先放开我。”
“我不放。”
江廖音用力把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声音在他耳边压得很低,“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是不是?你怪我吧,生我的气吧,怎么罚我都行。我不放。”
许松延随后出来目睹这一切,心存不忍,叫了实验室里所有人都退出去,只留他们两个在这儿说话。
“我不生你的气。”
季韶轻轻抚摸他的背,如往常一般温柔。到了这种时候,还反过来安慰他。“又不是你的错。”
江廖音心里却涌起极大的恐惧。他宁愿季韶发脾气,多大的脾气都行,他挨打挨骂都行。
而非现在这样,语气和动作都与平日无异,却像是暗藏着已经准备好的,不容置喙的退场词。整个都在从他身边抽离出去,决绝得让人害怕。
季韶将他拉到沙发边坐下,双手捧着他的脸揉了揉,用指腹拭去他的眼泪。目光眷恋地看着他,语气轻柔,“是因为我自己。我……太累了。”
“那我们回家。”
江廖音迅速抬起双手覆在他的手上,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将他留下,“我们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然后泡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睡一觉,睡醒之后,之后………”
“江廖音。”
季韶打断他,“我不想再回去了。”
“……好,那也行。”
江廖音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眼睛都不舍得眨,断断续续地哽咽,“那我们分,分开一段时间,你好好休息,不见我也没关系。我绝对不去吵你,等你休息好了再出现在你面前。我等着你……”
季韶却摇头,缓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已经筋疲力尽,不想再坚持下去了。”
“季韶!”
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嗓子早已经哑得发疼,几近哀求。“不要说。”
“……对不起。”
季韶的心里颤抖得厉害。用尽全力给了他最后一个拥抱,在他回抱之前便抽身离开,深深地凝望他一眼,低声道,“你别记恨我。”
江廖音咬咬牙,仍旧伸手去拉他,“你要是敢就这么丢了我,我记恨你一辈子。”
季韶避开了他。站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目光悲伤又温柔。
“停下来吧。江廖音。”
那一个瞬间,他的心里传来巨大的破碎声。在江廖音的眼睛,他仿佛看到期待中的那座候鸟停泊的岛屿缓缓沉没。
“我也……把自由还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悄咪咪来更辽
今天有三更
更到甜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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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不敢再看江廖音的反应,季韶立刻离开了实验室, 径直回到济园。
他什么都没有带, 孤身一人站在济园前敲门。老佟见他就这么过来很有些惊讶, 拉他进屋, 说了会儿话后突然想起什么,去匣子里拿了东西给他。
是一只铁皮小药盒, “前些日子茶庄送来的。说是你去小住时落在那里, 还总没空去取, 索性就送到我这儿来了。”
季韶目光触及, 像被烫到般移开了眼。却又忍不住地看回去。最后还是接到了手里,轻轻摩挲。
是那只从前江廖音用来装药的小铁皮盒子。两个人第一次在茶园见面,纠缠到一起时掉在了床下。江廖音走时错拿了他的, 这只就被留在了那里。
季韶从口袋里摸出一包B&R药片。既然过几天就要手术了,就那么几天, 也没必要再忍着,刚刚从实验室里带出些来。
他打开铁皮盒子, 把药一片片地装进去。过去几个月的光景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像是在把那些美好的时光也一点点填进盒子里, 封存到不见天日的地方。
最后一片药放进去, 一大颗眼泪啪嗒砸落在他手背上,烫得都快要拿不稳了。
“佟叔……”
“我是个坏人。”
老佟被吓了一大跳, 手忙脚乱地拍他的背,“胡说八道!我打小看着你长大,就没见过比你更招人疼的孩子。”
他太多年没见过季韶这样。小时候打针吃药摔跟头都不啊一声的, 怎么突然难过成这样,“别伤心了啊孩子,受了什么欺负跟叔说!谁欺负你了,跟叔说!”
“是我对不住他。”
季韶珍惜地将铁皮盒子贴在额头,闭上眼泣不成声,“是我……我把他丢下了。”
最讨厌被抛弃的人,有一天却成了主动抛弃别人的那一个。
他到底是怕拖累了江廖音的未来才决定这么做,还是怕自己终有一天会被放弃,所以索性反过来先当了坏人?
真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他怎么会是个这样的人呢。
季韶心里想,他应该觉得后悔,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好好地对江廖音表达过爱意。现在就只敢对着除了他以外的人,在他看不到也听不见的地方说。
老佟没再劝,让他可着劲儿哭。季韶好好地发泄了一通,心里略略松快了些。背上也起了层薄汗,连腺体都仿佛在微微发烫。
“喝杯茶静静心。”
老佟亲自取杯泡茶,斟完推给他。是品质上好的普洱。
季韶却只闻了闻,推到旁边的空位上,“我不想喝。”
老佟看了眼他身边的空位。
是从前那些年轻人来济园时,江廖音一直坐的地方。
老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人也老了,不太懂你们现在年轻人的想法。可有些话还是想跟你说道说道。”
“你还不记事的时候,你妈妈就带着你住在这儿。后来你父亲也来过几次,她都闭门不出,是一眼也不愿意见啊。就把自己给锁死在那方小天地里,到最后也没走出来。”
“她觉得自己没本事继承家业,也没有选对可以托付的人,才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这么多年,你把家业打理得像模像样,可真是不容易。”
“现在把大权交给了季憬,我是理解你也支持。不管那么些俗事,找个伴儿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也挺好。只是看你这模样,怕你再走了你妈妈的老路啊。”
季韶垂眼盯着茶盘,一言未发。
他身边好像还存在着江廖音的影子,好像一转头就能看见熟悉的人。
可是那人已经不在这里了。是他亲手放开的,再也不会来。
人可真是奇怪。明明数月前还是素未谋面,转眼就已经逃不脱也忘不掉。
看他神情恍惚的模样,老佟又叹了口气,站起身继续去看他的大门,留他一个人在这好好想想。
谁知没多久就又回来,“季憬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