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航行(60)
我不知道怎么住院,手续怎么办,要住几天,要准备什么,全都不知道。
是张尘涵和舒悦替我去办的,我先去了病房。一进到病房里边,便有个护士姐姐拿了个单子过来问我的各项信息,我当场称了下体重,得到了一个我印象中有史以来最轻的数字。
然后她给我测血压,过了一会儿她问我是不是很紧张,我说不紧张,她笑了笑,信息单上的血压那一项她没填,等之后又给我测了一次才填上。
主治医生进来了,是个看上去挺年轻的男医生,长得蛮清秀,他看着我,对我说了一大堆治疗的方案。我问他现在的胸腔积液怎么处理,他说你现在的情况,需要做胸腔穿刺,把胸腔积液抽出。
这听起来很可怕的东西是什么,我还是不知道。但我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也不能表现出害怕。
张尘涵和舒悦回来了,拿着一堆医院开的单子。我对他们简单说了一下情况,舒悦对我提到的这些术语一窍不通,后来是张尘涵给我们下达了指令。
“悦悦,你先回去给谢然拿点生活用品,手机充电线、衣服什么的,还有纸巾这些。我再打个电话问问我爸,我爸认识几个市二的医生。谢然……谢然你就先躺着休息,什么也不要做。”
张尘涵说这些话的时候十分冷静,我从来没看见过这样一面的他。舒悦立刻收到了指示,问我拿了钥匙,转头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我说:“我还……我没事,张尘涵。”
张尘涵按着我,道:“你睡着,我出去打个电话。”
他走了出去,依旧是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一年之前我认识张尘涵是因为他是个渣男,但没想到他在最关键的时刻又是最沉着淡定的。
后来张尘涵那关系似乎是联系上了,我换了个病房,是两人间,只不过另一张床没人。舒悦给我买了一堆东西,拿了些干净衣服,牙膏牙刷水壶杯子都给我拎来了。
她说:“这房间好,就你一个人,隐私好。”
我说:“嗯。”
医生过来给我看了一个术前的单子,上面写着某某情况下会有某某风险,我签了字。接着,他让我撩起上衣露出后背,上半身趴在床边。
“全程都不要动。”医生说,“会先打麻药。”
“行。”我说。
我没想到整个过程是在病房里完成,那看来应该也没我想得那么可怕。张尘涵和舒悦先出去了,整个病房里只有我和那个医生。
打麻药只是刺痛了一下,并不是不能忍耐的事情,这之后医生就开始给我抽胸腔积液。我一直趴在床上,对于身后具体发生了什么,其实也不知道。
唯一令我有点儿在意的是——我的手机在不远处震动起来。
它搁在一旁桌子的包上,我开了震动,所以没有声音,只是看见屏幕不断地亮起。暗下去,又忽然亮起。再暗下去,对面又坚持不懈地打过来。
如此几次之后,彻底没了声息。
“好了。”医生对我说了一声,往我后背上贴了快胶布一样的东西,“你慢慢起来。”
“谢谢医生。”我说。
我慢慢地挪到床上去了,这才发现这男医生是一直跪在地上,他脚边放了个玻璃瓶子,拿进来的时候是空的,此时里面已经充满了一种液体,估计就是从我身体里用工具抽出来的吧。
真神奇。
我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积液?
它们又是怎么产生的呢?
我现在还是什么感觉也没有,医生让我躺着,护士进来给我挂水了。过了一会儿大概麻药的劲儿过去,我才感到背部的某个位置传来一点点隐痛。
舒悦进来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还好。舒悦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能不能看看。我说,行。
我把T恤撩起来,侧过身体,让她看了,她说还好,感觉什么也没发生。
这时候已经快晚上了,张尘涵买了三份盒饭,进来说:“先吃点东西吧,饿了吗?”
我的胃里空空荡荡的,还真有点儿饿,于是我们三个人都围坐在一起吃盒饭。
吃着吃着,舒悦感叹道:“谢然,你终于变乖了。”
“费用多少,张尘涵出的吗?”我问他们,“你先记一下,我之后给你。”
张尘涵笑着说:“不着急,没关系。”
“你要不要……”舒悦吃完了饭,拿纸巾擦了擦手,“跟杨舟说一声。”
“啊。”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嗯,我看看吧。”
住院的第一晚,我睡不着。
张尘涵和舒悦先回家了,也不能总留着他们陪着我,所以那间病房里就我一个人。我也没洗澡,只是去浴室自己洗了脸刷了牙,浴室里面有个可以挂吊瓶的钩子,挺实用的。
护士姐姐们都很温柔,一开始给我填信息的姐姐下班前还特地过来看了我一眼,说:“有什么事就叫我们。”
我笑着点头,说:“好。”
等到真的一个人也没有了,水也挂完了的时候,我才拿起手机,看见未接来电里面全都是杨舟打来的。那会儿我实在是没法接电话,后面也没来得及回他。
我现在给他回拨,但是打了几个,无人应答。
于是我给他发了短信,告诉他我一切都好。
我在医院住了好几天,却总是没有出院。医生开了很多药给我吃,这些药吃起来很麻烦,有的副作用很大,但不吃也不行。
吃了之后我的食欲变得很差,还是吃不进东西,却也没有好的办法。
我想出院,因为我觉得这么一天天的下去,最后的医疗费我会出不起。
舒悦和张尘涵每天都来看我,这两个人跟值班一样,每天都来,每天都陪我很久。我提醒他们,这可是暑假,你们怎么不出去玩?舒悦就说,两个人有什么好玩儿的啊,等你好了一起自驾去玩。
她来的第四天,坐在我旁边病床上,拿着一把小刀给我削苹果。她很认真地削了半天,献宝似的给我看了那一整条完整的苹果皮。
我对她说:“舒悦,我和杨舟大概是要分手。”
她顿时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她把苹果皮扔进垃圾桶里,低着头说:“为什么?”
“他家……嗯,家里人不太同意,而且我们之间的差距很大。”我说。
“没别的办法了吗?”
“他现在在北京被关起来了,前几天还在绝食。”我说。
舒悦从另一张床坐到我的床上,我感受到她的重量压了上来,她的一双眼睛里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情绪。
“真的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
“我想了,好像没有。”
“你难受吗?谢然。”她轻声问,“你心里难受吗?”
“嗯,难受。”
“你这病是你一直在忍吗?”
“我……还好。”
“有一天我和张尘涵去问医生,医生说这病会呼吸不畅,你没感觉的吗?”
“我有,但我以为是感冒。”我说,“而且我心情很不好,舒悦,我心情太差了。”
最后,她握着我的手,问我:“忘记他,会好起来吗?”
我摇了摇头。舒悦继续把苹果切成小块,然后用牙签插着喂我。
杨舟肯定不是压在我心底唯一的一件事。
病了之后我想了许多,我的生活总是乱糟糟的,杨舟给我带来了一段小插曲,可是我的底色——我生命的底色依然是灰白的,无血色的,摇摇欲坠的。
我会变好。
可我赶不上很多事情。
后来我在医院实在待不下去了,一直缠着医生想让他给我办出院手续。他看我很坚持,于是也松了口,只不过又让我签了一堆东西,之后出现什么问题全都是我的责任。
临走之前我接到了杨帆的电话,有些意外,但我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喂?杨帆哥?”
杨帆说:“小然你最近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