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省(85)

　　廖惠汝带着歉意说：“昨天晚上。”
　　梁承礼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抖。
　　她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凝视他片刻，叹了一声，说：“我们想在你开学以前处理完这件事。你外婆的阿尔茨海默病最近恶化得很快，越来越糊涂了，我想回榕湖工作，好好照顾他。免得她把我忘记了。”
　　梁承礼屏住呼吸，恓惶道：“就算这样，也不用离婚吧？爸爸不愿意和你一起照顾外婆吗？我也可以帮忙的？为什么一定要离婚呢？从邕浔到榕湖，坐高铁才三个小时，我们一家人可以在周末团聚，我和爸爸周末可以去榕湖看外公外婆啊。”
　　他积极地为改变她的想法找理由，却发现自己说得越多，她的神情越宁静。她的眼神甚至有些许悲悯，只是菩萨看着苦苦挣扎却挣脱不出苦海的众生一般。
　　这样的联想令梁承礼的心凉透了。
　　良久，他问：“那我怎么办呢？”
　　“是啊。”廖惠汝叹气，“所以，刚才妈妈才问你，假如我和你爸离婚，你要跟谁。”
　　梁承礼懵住。
　　“我希望你能跟我回榕湖。师大附中是很好的学校，而且你在高一时已经有了一些成绩，只要一直保持下去，肯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学。这一点，我不担心，也相信你对自己有信心。”廖惠汝双手交握，低着头沉吟片刻，“你是个大孩子了，很多事情可以自己做主，我不逼你。你也可以和你爸爸商量。如果你愿意跟我走，从下个学期开始，你就去师大附中上学。外公外婆家就在学校，你还可以像从前那样，住在家里，去教室上课。”
　　说完，她温柔地笑了笑。
　　梁承礼的头沉极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廖惠汝能笑出来。他憋足了一口气，说：“我不去。我就留在邕浔，在镜清读书。”
　　廖惠汝怔了一下，讪讪一笑，说：“好吧。但这个暑假很长，你还有时间再考虑考虑。距离我和你爸的离婚手续办完，也还需要一段时间。”
　　听见“离婚”二字，梁承礼的脑袋痛得像是要裂开似的。
　　“我出去走走，你自己吃晚饭吧。”梁承礼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无论是“没有共同的生活目标”这种模糊的概念，还是换工作这么实际的理由，都没有办法让梁承礼理解和接受他们俩离婚的事实。
　　黄昏临近前的日照依然强烈，梁承礼顶着大太阳，快步地往小区外面走，不知不觉地走到地铁口，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目的地。
　　他依旧忍不住认为廖惠汝对他隐瞒了实情，可是，如果真是梁晋对不起她，她为什么不说呢？
　　他们是昨天晚上决定离婚的……
　　想到这一点，梁承礼的头越来越昏，甚至有些恶心反胃。
　　当他们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呢？他是不是曾经有一点沾沾自喜，只因为廖惠汝轻易就同意他在外留宿？昨晚他过得挺轻松愉快的，完全没有想到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他怎么会一点都没有想到呢？廖惠汝和梁晋的感情很淡，关于这一点，他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一点警觉性呢？
　　梁承礼的双腿发软，只觉得胃里越来越难受。
　　他不得不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肚子，好让症状缓解一点。但他不知道问题的根由在哪里，找不到途径解决。
　　“同学？”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出现在他的耳畔，“同学，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
　　闻声，梁承礼费力地抬头，睁开眼，看见是一个穿着地铁制服的工作人员。她的腕上挎了一个包，像是刚下班或者正要去上班。
　　“你是不是中暑了？”她从包里掏出一包湿巾，递给他，“哎，不然你到地铁里面待会儿吧，下面凉快。”
　　梁承礼接过湿巾，虚弱地说了声谢谢。
　　她犹豫了一下，把他从地上搀起来，说：“来，这边走。电梯。”
　　这个姐姐果然是刚下班的地铁员工，当她回到站上，同事们都问她怎么又回来了。
　　在她的一通解释过后，梁承礼得以在医务室里休息。
　　他们把空调的风开得很大，给了他一瓶藿香正气水，建议他饮下后躺下休息。
　　“你家住附近吗？”带他来的姐姐问，“要不要给家人打个电话？”
　　梁承礼握着药水瓶子，愣愣地摇头。
　　“那……你喝了药，就休息一会儿吧。应该不严重，如果变更不舒服或者没有好转，再告诉我们。”她说。
　　他感激地看向她，说：“谢谢。”
　　“不客气。”她拿起包，抱歉地笑笑，“那我先回去了，我的同事在外面。你可以找他们。”
　　他点头。
　　望着这个好心的姐姐离开，梁承礼拿出手机，这才发现十分钟前叶锦程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叶锦程：我给班主任打电话，说下学期要住514，她同意了，让我在开学前写住宿申请，到时候交住宿费就行。
　　梁承礼觉得自己被这些字刺痛了眼睛。


第95章 无意外-9
　　当梁承礼从地铁站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那些摆在路旁的夜市摊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悄然登场，吸引来它们的第一批食客。
　　空气中飘荡着炭火烧烤的气味，路灯下灰白色的粉尘烟雾跌宕着，气味浓烈，路过的人一时适应不了，都免不了咳嗽几声。
　　梁承礼饥肠辘辘地穿梭在闹市间，平时闻着就会垂涎欲滴的美食现在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吸引力。大概是喝下去的那瓶藿香正气水药性太强了，他饿得打嗝，闻见药水的气味，更加提不起兴趣吃东西。
　　闹脾气从家里出来以后，梁承礼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真可笑，气冲冲地从家里出来了，没过几个小时，终究还是得回家。想要任性一回，当个肆意妄为的小孩，却找不到出走的路。
　　但是，现在就回去，梁承礼不甘心。而且，想到不管怎样最后都得回去面对廖惠汝，梁承礼宁可尽可能地拖延回家的时间。
　　梁承礼在街角的奶茶店买了一杯奶茶，坐在店里面休息。
　　店里有和他一样形单影只的人，但要么在视频聊天，要么正对着电脑敲键盘，总归有事可做。梁承礼拿出手机看时间，距离他从家里出来，过了将近三个小时，可是廖惠汝居然没有联系他。
　　她是料定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吗？思及此，梁承礼不免气愤。诚然，他是不打算做什么夸张的举动，到点就要回家，但是廖惠汝的态度实在令他不快。
　　梁承礼知道父母打定主意要分开的时候，哪怕是子女也没有资格强求他们继续在一起。所以，尽管他不理解为什么他们非得离婚，却对他们是否改变主意不抱希望。
　　但是，廖惠汝明明还问他以后要跟谁一起生活，不是吗？如果她真的希望他们母子二人能继续一起生活，这个时候怎么能这么冷静，对他不管不顾呢？
　　梁承礼渐渐握紧手机，负气地想：谁是今天晚上第一个想起找他的人，他今后就跟谁一起生活。
　　他才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手机就传出消息声。
　　梁承礼拿起手机一看，是叶锦程问他，荒岛找到了没有。
　　确实约定了这个暑假一起找个人少的地方，但荒岛逃生却是一句玩笑话。然而，现在梁承礼再看见这个玩笑，竟无端地希望它可以变成现实。
　　这样，到了岛上，只需要考虑怎么活下去就足矣占据生活的全部时间，不用再考虑别的事情。
　　梁承礼叹了口气，犹豫再犹豫，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他打出了电话。
　　“喂？”叶锦程的声音压得很低，“干吗？”
　　听他这么小声说话，似乎还有点紧张，梁承礼一愣，问：“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吗？”
　　他顿了一下，恢复了正常的声量：“没，刚才和家里人看电视。怎么了？”
　　听到叶锦程正和家人待在一起，梁承礼郁闷极了，说：“没什么。我刚才划手机，才知道原来现在壶城变成网红城市了，好多人去吃东西打卡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