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省(90)

　　他进一步追问：“上次在超市遇见的那个阿姨，真的只是你的同学而已吗？”
　　听罢，梁晋的面色沉了下来，说：“对。”
　　“我不信。”梁承礼把脸转向另一边。
　　梁晋看着他，无奈道：“难道你长那么大，对某件事感到厌倦的原因，都是因为有了新的喜好吗？”随着梁承礼打了个颤，他补充说，“你知道，不是的。”
　　“你是当老师的，我说不过你。”梁承礼嘟哝。
　　他沉默地注视着梁承礼，良久，说：“我们都不想再继续和对方生活了。你妈妈要回榕湖工作，后续的工作单位已经联系好了，你知道吧？”
　　“知道，”梁承礼故意冷冰冰地看他，“我要和她回榕湖。”
　　他微微一怔，忧虑道：“再想想。”
　　梁承礼负气地抿起嘴唇，不再说话。
　　梁晋若有所思地看他，说：“这段时间，我和你妈还得把家里的事情处理一下。共同财产要怎么处置，后续你的生活要怎么安排，都有得商量。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考虑考虑。”
　　“商量什么？”梁承礼脱口而出道，“我和我妈去榕湖，你不用管我了。哦，每个月给我妈钱就行了，我还没成年，你得支付抚养费。”
　　面对梁承礼的暴躁，他却好像始终保持着耐心：“你最后想和谁一起生活，是你的事。但我和你妈都有义务在你决定以前告知对方自己能为你提供什么，也有义务让你知道，两个选项的背后包含有哪些具体的内容。因为抚养你，给你好的生活，是我们作为你的父母应尽的责任，这一点不管我们是否离婚，都不会改变。”
　　他说得慢条斯理，梁承礼却越听越难受，毫不留情地说：“我现在觉得你说的任何话都冠冕堂皇，好难听。”
　　“那你妈妈说的话呢？你觉得好听吗？”说着，梁晋的嘴角带上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梁承礼不理解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他很确定，自己讨厌梁晋，也很讨厌廖惠汝。因为他们看起来都太冷静了，显得他的紧张和恓惶都那么幼稚可笑。
　　可是，哪怕如此，他还是没有办法办到像他们这样。他明白，他们不是来找他商量的，他们早就做好了决定，走向分岔路口中他们各自的方向，然后现在回头来问他，打算跟着谁继续向前。
　　“我觉得你们俩都自私透顶了，你知道吗？”梁承礼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我很早就知道你们没有我小时候那么相爱了。可是，很多家庭都这样，夫妻之间没有激情，从爱人变成亲人，顾念着自己的小孩，还有在一起那么多年的沉没成本，到老也不离婚。这不是很常见吗？一家人出去郊游露营野餐的时候，不也一样开开心心吗？为什么我们家不能这样呢？”
　　听到这里，梁晋的神色微有动容，注视着梁承礼的眼睛，问：“你希望我们家这样吗？真的希望？”
　　不知为何，梁承礼屏住呼吸，下意识地避开与他的对视。
　　见状，梁晋沉了沉气，道：“我刚才已经说过，我和你妈妈都不想再继续和对方生活下去了。我发誓，我们都考虑过你以后要怎么安排。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也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为了你，觉得继续生活下去没什么。
　　“可是，那不是一个很好的示范。假如你以后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小孩，后来有一天，你不爱你的爱人了，对方也不爱你了，你们都应该有重新选择的权利。人生的选择题没有非得哪一个选项是正确的，重要的是你得跟着自己的心走。”
　　说着说着，梁晋的声调一度抬高。但是，梁承礼很快就察觉到他的克制，令他后来说的话再度恢复平实。他究竟说了什么大道理，梁承礼此刻懒得往心里去，只知道他的情绪波动了。
　　这让梁承礼心底的失落和彷徨有了一丝丝转机，对梁晋的憎恶也随之冲淡很多。他看着面前这个始终克己复礼，始终宽严得体的成年人，为自己察觉了一些他的激动而窃喜。
　　只有这一些的激动，能够证明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梁承礼终于替他找到了。


第101章 导火索-6
　　重新走进电梯里的梁承礼晕晕乎乎的。他忘记了和梁晋是否说过道别的话，哪怕突然想到离别的话语该句句都珍惜说的机会，也因为轿厢的门关闭，他提不起力气重新按下按钮。
　　梁晋是怎么来的，他要怎么回邕浔。他竟然都没有问。思及此，梁承礼觉得非常抱歉。
　　他叹了口气，搓搓脸，没能搓掉脸上的疲惫。
　　梁承礼回到酒店房间时，叶锦程正坐在床上看电视。房间没有开灯，叶锦程拿着电视机的遥控器，蜷着双腿抱着膝盖坐着。电视机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冷暖色调的切换，变换分明。
　　他看的是一档真人秀综艺节目，在网络上没什么人气，每次在热搜上出现相关的词条，常上网冲浪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那是买的热搜，不管是评论数还是转发数，都是寥寥。
　　面对节目里剧本化的搞笑情节，叶锦程的表情很麻木。
　　梁承礼怀疑他究竟有没有看，或者只是面对着电视机。
　　瞄见梁承礼进房间，叶锦程转头看向他，随即把电视机的声量调小。
　　在这样熹微的光线里，叶锦程的双眼明亮而澄澈，透着宁静，看不出情绪的脸面令梁承礼想起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他像一幅静止的画似的。
　　梁承礼不知道自己能对着一幅画说什么。
　　他走到床边坐下，背对着叶锦程，叹了一口气。
　　听见他清楚的叹气声，叶锦程心底泛起些酸涩。他看着梁承礼的背影，良久没听见后者出声，问：“叔叔回去了？”
　　他点点头，想起父母，心里只剩下苦闷。他回头道：“为什么有时候明明觉得大人说的话冠冕堂皇，却还是忍不住信以为真呢？”
　　叶锦程第一次见到梁承礼这么烦恼的模样，问：“你爸爸说什么了？”
　　他苦笑了一下，道：“说就算离婚，他们还依旧会爱我呗。”
　　叶锦程心疼道：“你不相信吗？”
　　“相信。”梁承礼转身，看见他手腕上的疹子，忙关心道，“你的手怎么了？”
　　说着，梁承礼把他的手拉过去，迎着电视机的光看。凑得很近，叶锦程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伤患上。
　　“闷热了，手表不大透气，起的疹子。”叶锦程的话音刚落，梁承礼便就此将他拉近。
　　叶锦程错愕，下一秒钟，被梁承礼抱进怀里。
　　令他反应过来的，是这个拥抱的用力，圈得太紧，他一度难以呼吸，甚至硌得发疼。
　　梁承礼把脸埋在叶锦程的颈窝里，深呼吸。臂弯和胸膛被填满的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真实，像是空白的、找不到去向的思绪有了些出路，空荡荡的身体不再是透明的。
　　“我妈离婚以后要回榕湖，她说已经找好了工作。如果我和她一起生活，就转学到榕湖去。”上回，梁承礼曾告诉叶锦程，廖惠汝是为了梁晋才去的邕浔。没有想到，他再次向叶锦程说起她，竟然是故事的后续，抑或结局。
　　听罢，叶锦程懵住。
　　这是梁承礼难过的原因吗？似乎不是。这让叶锦程困惑，随机而来的便是不安。他忍不住怀疑这才是梁承礼混乱的真正原因，哪怕他没有确凿的证据。
　　直到此时叶锦程才真切地感受到原来梁承礼的父母离婚会对后者的生活造成肉眼可见的实际影响，而他之所以现在才感受到，是因为这和他相关了。
　　叶锦程后知后觉，原来，在此以前，他的潜意识里居然认为这和他无关。他的心情复杂极了，既失落又惶恐，还有因失落和惶恐而引起的对梁承礼的愧疚。
　　他试图表现得更关心梁承礼一些，但到头来，他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感受。他难免抱歉，又不由得探问：“那你选择以后和谁一起生活？”
　　“有一次，我偶然间见到我爸和一个年轻的阿姨逛超市。所以我妈说要离婚的时候，我怀疑是我爸出轨了。可是他们谁都没说是因为这件事离婚，难不成还要维护我爸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梁承礼困扰地说，“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