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臜(46)
大年初三,陈荣打来电话,当秘书的人总是这么有礼貌,先祝了李余新年快乐,然后告诉他,宋继开已经立好了遗嘱,甚至还买过份意外险,受益人是李余。
李余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死了?”
“还没有。”
陈荣说:“他说,这是你今年的生日礼物。”
李余眼泪一下子掉出来:“你们是不是有病啊?”
陈荣说:“往好里想,你这辈子怎么着都不缺吃穿了。”
李余把电话挂了。
一周后,有护士进来,给李余带了套防护服。
在医院走廊里,李余的手一直在抖,怕终点是太平间。
从十几岁起,他就一直跟在宋继开屁股后面。一开始,李余跑着追着,怕被宋继开落下;到后来,他被拖着拽着,宋继开怕他停下。他的人生,超过二分之一的时间里,每件发生过的事里,全有宋继开的影子。
宋继开给过他很多,不只是暴力和金钱,似乎……也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李余很难描述那是什么,像是一条锁链,也像是一道高墙。
重症室门口,护士做了几个动作,示意李余注意防护,之前就有医护人员被小孩扯掉了防护面罩,现在已经不在了。
“谢谢。”
李余推门进去,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他才接受病床上这个带着呼吸机,身上插满管子的人是宋继开。
宋继开已经醒了。
李余问:“还逞英雄么?”
宋继开没说话。
李余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着,压的他喘不过气:“有人用遗言当礼物么?”
宋继开说:“我以为你会喜欢。”
直到这个时候,李余才知道,宋继开似乎一直误会了什么。
李余说:“我没想过让你去死。”
宋继开看了他很久,他对李余说:“我活着,你一辈子都只能在我身边了。”
……
宋继开和李余一起出院那天,陈荣开车来接,车换掉了,房子也换掉了。
郑重打来电话,跟宋继开打趣,你得这个病,那是房子和车的事么,不把人也换了?
宋继开咳了两声,冷淡的道:“周欣看上了城东那块地……”
郑重立刻大叫起来:“别别别!”
“我的哥,开玩笑呢,就连开个玩笑都不行么……”
宋继开病了这么一场,身体突然就像是纸糊的一样,冷了热了都要咳嗽两声。两个人靠在一起看了会电视,李余不伸手拉他,人都站不起来。
那段时间,李余几乎对他有求必应。
郑重过来探病,走的时候,又是叹气又是感慨,他对陈荣说,觉得李余人挺好的。
郑重说:“要是别人,就凭宋继开留下的那些东西,他就算没有病死,也得被弄死。”
陈荣说:“也许他是不知道宋继开有多少钱。”
“啧……”
郑重一副和他说不清的表情,李余跟了宋继开这么多年,别人不知道,他李余还能不知道宋家的底么。
“那不是钱的事。”
郑重觉得李余是爱死了宋继开。可陈荣不一样,他谈过一场甜蜜温馨的校园恋爱,见识过真正的爱情后,他觉得,李余是个分不清亲情和爱情的人。他嘴里的哥,很有感情,却没有激情。
有天晚上,李余跟宋继开出去遛弯,半路从小道上蹿出来个拿着刀的抢劫犯,两个人身上都没带现金,李余还差点被来上一下子。
宋继开一只手挡着李余,一脚过去,把个一米八的壮汉踹出去好几米。
回去的路上,李余说:“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和汪明月挺般配。”
宋继开没说话。
李余说:“都挺会演戏的。”
日子就这么过着,李余在单位听到有人议论,上面有大领导要下来考察,也许是要有什么动作。两个月后,机要局接到印发通知,决定设立雄平新区。是继几个经济开发区之后,又一具有重大意义的决策。
一夜间,雄平土地价值暴涨,李余原本那套不值钱的破房子,位置在拆迁范围内,翻了近十倍。
每个人都夸李余好运,只有李余知道不是。
宋继开的决定向来有先知性,看来这次也没有例外。
三天后,李余在厨房里煮粥,接到了胡兰芬的电话。
李余看了眼屏幕,宋继开在旁边削土豆,刀片不小心一划,手上就一道口子。
李余吓了一跳,抓着宋继开的手冲洗,又出去擦了碘伏,等包扎好,手机已经震动到没电关机。
后来,李余才知道,李龙在信访办当主任,那是个清水衙门,要想口袋里能落下,多拿一点都很明显。
最开始是粗糙的打印纸,节假日发福利的三无红酒,十天半月就大修小修的办公用具。李龙朋友多,出去请客吃饭,都记信访办的账,到后来,不知道哪个跟他出了个馊主意,去澳门玩了一趟。
澳门,那是什么地方,台面上的水比黄河都深。一开始,李龙也是赢了的,他想着他又不贪,下把就是最后一注,可就这一把,他输了大的。李龙又想着回本就走,最后输红了眼,口袋里的钱输了个精光,回了北京,他不服气,竟然想到了挪用公款。
李龙捅个天大的大篓子。
纪委下了调查书,当天就把李龙带走了,胡兰芬的天塌了,这么大的数额,就算是她把房子卖了都抵不了这笔账。
这个时候,她才又想到了李余。
这个被她砸了脑袋,又扫地出门的小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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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重:想要爱情。
陈荣:嗯……就很难评。
第六十章
李余换了个号。
有天晚上,李余的手机忽然接到大量骚扰短信,大半夜都震个不停。
隔天宋继开正好有空,陪他到附近的营业厅走了一趟,有种卡月租低,还赠几十兆流量,抽号的时候,李余不相信自己的手气,让宋继开帮忙,号码一出来,尾数一连串六。
李余很高兴。
宋继开也笑了笑,夸李余运气好。
李余圈子简单,只把号码通知了几个亲近的人。
胡兰芬打不通李余的电话,连夜买了张车票,李余那份工作,只要是想,总能找到人。
胡兰芬赶到雄平,那个时候,正赶上雄平新规划,内部大整治。突然升值的土地,除了带来巨大利益,也带来了数不清的纠纷,上面下了文件,严整闹访。
她到信访局找李余,当时李余恰好被借调到乡镇,测量居民用地面积。有人告诉她李余不在,胡兰芬张嘴就要李余现在的私人电话。
公职人员的信息也不可能这么随便泄露,接访的小姑娘挺为难的,说可以帮她问一问。
胡兰芬想着李龙,心里着急,过去的经验告诉她,这个时候就是要闹,闹得越厉害,就越有效果。
她一边叫着李余的名字,一边坐在地上,大哭大叫,说李余不孝。她说李余每次遇到事情,家里都打过钱,可现在李余发达了,连亲妈都不肯见。
她以为宋继开或者李余会出现,像以前一样,把家里的事情摆平。可却等来了警车,派出所以寻衅滋事把她带走,扣了十天。
有人给李余打电话说这个事。
那头沉默了一阵,说:“公事公办吧。”
胡兰芬出来之后,又去闹过几次,甚至到市委门口去找过宋继开,最后一次,她印了传单,说宋继开和她儿子搞同性恋,刚发了一张,就被立刻带走。
派出所民警告诉她,恶意诽谤国家公职人员,一旦落实诽谤罪,面临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胡兰芬脸一下子白了。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旁边的人她说的是事实。
“有证据么?”
“……”
胡兰芬没有。
胡兰芬被拘留了十五天,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宋继开是这么难见到面的人,如果他不愿意,她甚至连她的小儿子都摸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