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沉沦(83)
外面雨声嘈杂,偏偏在温荇清开口时忽然变得朦胧模糊,时瑜没想过自己会在听完一句话之后走神,久久凝视着温荇清眉眼鼻唇,仿佛看电影般一帧一帧从眼前划过,思绪像被风卷起的树叶,飘落很远。最后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歪头对温荇清展露一个笑容,嘴角高高向上翘起。
“笑什么?”温荇清伸手在他清瘦脸颊上捏了捏,不觉得刚才那番话有使人发笑的成分。
“我只是在想。”时瑜垂下眼睫,淡下笑容,“以后要是我死了,就要像……”
“傻话。”温荇清立马皱眉打断他,纵使不相信鬼神,但在陵园灵堂这种充满禁忌的地方还是不能口无遮拦。
“你时瑜,生是我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
很少见到温荇清这般紧张的样子,不想说太多生生死死惹他不痛快,时瑜笑着点头,顺从回答,“好,我会陪着温老板一起,直到长命百岁。”
祭奠完成后,整理堂前物品,将桌面收拾干净东西归置完毕,随后交由工作人员将骨灰盒放置原处。
同父母告别和温荇清一齐走出堂外,雨脚有渐收趋势,却仍还细细绵绵洋洋挥洒着。门口伞筒里时瑜一眼就看到那把黑伞,先于温荇清一步拿在自己手中,“我来撑伞。”
换季最容易吹凉感冒,以免某人偏心再淋个半湿,时瑜都觉得温荇清有时未免太过护着自己。一个能吃苦耐劳的人偏偏被宠成温室里的花朵,反之温荇清这朵养尊处优的温室花偏要为他辛苦。不说挤公交,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却非要去碰油盐酱醋茶,甚至一起去逛人挤人的菜市。
“你想要撑伞也不是不可以。”温荇清任由他拿走伞,环胸不紧不慢走出大堂,之后屈膝蹲在时瑜面前对人摆手,“上来。”
一看即知温荇清这是要背他,有手有脚哪好意思让人驮着,又不是半大孩童,时瑜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懂装不懂,“上哪去?”
“要么还是我来撑伞,要么选择让我背着你,你来给我遮风挡雨。”老狐狸狡黠一笑,故意强人所难,“至少得选一个。”
“温老板……”
即便四下里没人关系再亲再密时瑜也觉得难为情,如果自己不肯,温荇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僵持片刻担心温姓老板脚会蹲麻,最终无奈选择妥协,最起码这样两人都不会淋湿。
趴伏在宽厚的背上,时瑜尚还有些犹豫,“我不太轻,会不会……”
话音未落,温荇清便勾住他膝窝利索起身,轻松且毫无费力,“你的体重我怎么可能不清楚。”怕是时瑜忘记之前正面抱着自己欢愉那会,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脚不沾地,平时健身房举铁都要比他重上几分,何况还是背着。
在温荇清头顶支起伞,时瑜用另一只手勾住人脖子,担心勒紧,半分都不敢使力,只好前胸贴他后背以稳重心,近到能清晰感受两颗心此起彼伏的跳动。既羞涩,心里又暗下欢愉。之前觉得怪难为情,现在幸福感油然而生,认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之人。
最喜欢温荇清身上那股淡雅木质清香,从前都是混杂着隐约烟草气,近来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人抽上一口,连时瑜都鲜少察觉的情况下,温荇清竟偷偷戒掉十多年来的吸烟习惯。
由细枝末节处感受到深沉爱意,时瑜将侧脸紧贴在温荇清鬓边,埋头小声问道:“温老板,你是不是太……惯着我了?”
“我的人,我愿意惯着,也乐意宠着。”故意将人向上一颠,时瑜鼻尖轻哼搂得他更紧,温荇清沉声发笑,就感觉颈上传来一阵刺痛,报复似的,时瑜用牙咬上一处皮肤,力度很轻,微微用劲而后以唇亲昵安抚,还是留下一排清晰痕迹。
温荇清佯作生气,抽手迅速在他腿侧一拍,“还没回家,这就开始点火了?”
“没有。”就是单纯想要黏人,时瑜阖眼趴在温荇清肩膀上,过了半晌忽然睁开,“上次过中秋时,有件事情一直想要问你。”
提及中秋,温荇清大概猜到他想要问些什么,“想问我为什么不回本家陪着父母?”今年原本没打算回去,中秋节团圆夜,他却选择在医院里陪同时瑜兄妹二人。
时瑜没说话,便是默许了这个问题。
“在此之前我也很少回去过,除了偶尔几次陪同我兄长回家。”温荇清说到这,缄默一瞬,“还有在我母亲忌日的时候。”
持伞的手被风带得一倾斜,时瑜连忙拿稳遮在二人上方,攥紧伞柄,随后伏在恋人耳旁轻声道歉,“抱歉啊温老板,我以为……”以为父母尚且康健,呆在温荇清身边许久却不曾见他回过父母家,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让他冷淡了家庭。殊不知竟是这种原因。
“你没必要向我道歉,既然一起生活,也该知道一些关于我过去的情况,包括家庭和我这个人本身。”温荇清平稳着呼吸,声音也放得很沉,“在我很小的时候,刚记事没两年她就走了。”
怪不得初遇那次提及母亲,温荇清当时会有异样的反应。
“直到现在对她记得很清楚是因为……小时候见她闹过疯病,会不受控打别人打自己。”说至此温荇清脚步放慢了一些,“我也因此遭过殃,所以犯病时只能把她单独关在房间里,听她嚎叫哀求外面所有人替她松绑,那时,我隔着门板听她哭喊抓挠,就坐在地上陪她一起哭,直到她情绪完全稳定下来。”
明明听起来心惊肉跳的话,从温荇清嘴里说出却似平常口吻,就如同一根深扎在心中的刺经过多年磨合,已经不再如起始那般疼痛,可刺和伤口仍旧还存在。时瑜不自觉环他更紧,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温荇清部分安慰。
温荇清低下头浅浅一笑,“她安静不犯病的时候其实很爱我们兄弟两个,完完全全和正常人和一位疼惜孩子的母亲无异,等长大一些后,我就问家里所有人我母亲那时到底得了什么疯病,为什么不把她送去医院救治……大哥那时候小,说不懂就算了,可我父亲也对此三缄其口。”
时瑜伸手捋顺他头上几根风吹乱的头发,“会不会只是怕你知道后更加伤心?”
“我也想过这种可能。”温荇清背对着时瑜,看不清此刻面容情绪,“但又说服不了自己去接纳这种可能性,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我也不清楚对父亲抱有怎样一种感情,觉得他就是那种重利轻别离的商人,永远不会把家庭观念和亲情放在首位,大哥身不由己的婚姻,母亲之后又发生陈延一事,可能也因为陈延去世的原因,让我产生了一种母亲也是因他而死的错觉。”
未知全貌,时瑜也仅是听温荇清口中诉说,并不能就此评判他们父子之间任意一个,所以问到他话中提及的另外之人,“陈延,就是你之前的恋人吗?”
“嗯。”温荇清意识到还从未和时瑜提及过前任,对他倾诉心事时毫无保留的全都说了出来,于是顺着时瑜问题继续回答,“大学时期谈的男友,他过世也有好多年了,和他在一起时我忙于学业和科技创新大赛,疏忽了他好多情绪,可能那时陈延就患有抑郁类心理疾病,间接导致了他之后自杀。”
时瑜用鼻尖蹭了蹭他脖颈,怪不得和温荇清这段关系中他很会体贴照顾人,只知在和遇到他之前,温荇清曾有过一段稳定感情,却不知那人也早就不在人世,除了惋惜便是此刻对温荇清的心疼,心疼他身边人离去那段时间如何熬过,继而推己及人,觉得和他有太多相似的经历。
“陈延去世,和我,我父亲以及陈延父母其实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有段时间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不幸的人。”不想话题再继续沉闷压抑下去,温荇清转而笑了笑,说,“所以,我不喜欢听你提死生这类字眼,既然你在我身边,我只希望你能够活得很好,足够坚韧,风吹不散,雨打不烂。”
面颊紧贴温荇清喉咙,因说话共鸣而产生的皮肤震动感清晰传过,时瑜觉得这股麻劲直往心里钻,漾起圈圈涟漪,愈发觉得爱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