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风(34)
才明白刚刚为什么看见三爷黑着脸,裴煊松了一口气,笑道:“章见声,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身旁的人正将头仰面枕在沙发靠背上,眼神似在放空。
隔了一阵,章见声才缓缓说道:“你记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接手的LUCIE?”
“记得。”裴煊看着他,脑中思绪不自觉地游离了一阵,犹豫下才道,“你祖母去世后,大概……六七年前嘛。”
章见声忽然扭过脸来,朝人微笑着道:“七年,你觉得我会什么都不做,只等着任人宰割?”
裴煊听后一愣。
他安静地看向章见声被灯光映得半明半暗的脸,隐约回想起七年前的那个时候。
那场葬礼好像一条清晰的分界线,将章见声的整个人生割裂开来。
前半部分,他还是那个可以偶尔沉湎于声色,用荒唐矫饰本来面目的豪门私生子。而后半部分,失去了世上唯一肯疼爱他的人,章见声决定不再做无害的兔子。
他要做狐狸。一只可以对人笑得眉眼弯弯,也可以随时咬断人脖子的,野狐狸。
“股东们无非都是墙头草罢了,哪边对自己有利,就会站在哪一边……”
抚摸着平板电脑的屏幕,章见声继续喃喃说道,“如果今天他们不来和陈泰见面,这些东西,我不会有拿出来的机会。”
他轻轻笑着,仿佛多年来的蛰伏只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知道眼前的危机十有八九已经解除,裴煊彻底放宽了心,愉悦地起开桌上的白葡萄酒,凑近闻了闻果香。
“看来,是我白操心了。”他说着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算作犒劳。
并没兴趣留下和人再喝一杯,章见声直起身,向门口看了看,除了过往的服务生和保洁,没再看见其他人影。
“原逸呢。”他朝喻阳问。
“哦,我看他有点站不稳,就让他下楼替我看场子去了。”裴煊抢先回答,一边品酒一边指了指门外,忽又意识到什么,轻佻笑起来。
“刚才,老头们让他陪酒了?”
像是真的醉了,他挑着眉,使劲往章见声面前凑,玩味地说:“你也舍得?”
原逸总共也没喝几杯,酒的度数又不高,倒是喝不坏人。
只不过有点不放心让原逸跟占志飞前后脚出去,章见声懒得理裴煊,干脆没再辩解,支起手里的拐杖准备离开。
喻阳想扶,却被他拦住:“去休息吧,我累了。”
拿了裴煊早帮他准备好的房卡,章见声扫了眼房间号,独自走进了电梯间。
同乘的还有其他客人,唯一只按亮了一层的按钮。手指在“7”的位置上悬停片刻,章见声垂下眼帘,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临近午夜时分,楼下的公共区域正进行着一场彻夜狂欢。
暧昧的歌曲,露骨的演出,幽蓝色的光线昏暗又摇曳,让整个大厅仿佛深坠于柔软且隐秘的海底。
距离公开表演结束已经不剩多少时间,越是这个时候,人群就越是躁动不安。落单的感官动物们纷纷出动,用尽一切手段寻找着新的猎物。
出电梯门没多远,章见声就被一双温柔的手缠上了胳膊。身穿性感制服的女模特刚刚结束台上的领舞,正企图用一杯红酒收买他的一整个晚上。
在江滨壹号这种地方,除了特定的包场,其他场景下基本都会默认人的性取向。再加上这两年章见声忙于工作来得少,大部分新人都还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喜欢的是男人。
就近在吧台处找了张高脚椅坐下,章见声本想继续用小费把身旁的美人打发走,结果刚要掏兜,就瞥见高处的过道旁,半靠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一片杂乱的氛围光点扫过,如梦似幻,映亮了原逸半张棱角分明的脸,也将他身侧凹凸有致的兔女郎照得格外清晰。
脚下步伐不稳,原逸被兔女郎架着胳膊,身体歪倒在人肩头,灼灼往外吐着热气。
似是早就看到了章见声,原逸那双黝黑的眼睛正穿越人群,定定地寻他而来,只是不知为何,在寻到之后,又像是迷航的行船一般,不见有丝毫的停留。
两道视线越离越近,又彼此交错,擦肩而过。
耳畔恰在这时传来一阵不成曲调的旋律,鼓点很轻,让章见声觉得像是随时要飘散在半空中。
其实按道理来讲,只要章见声不用车,对于原逸而言,都是可以自由安排的时间。
章见声无权干涉他的行动。
无论他想抱着谁、男人还是女人,是要上楼开房,还是彼此亲吻,甚至互相宽衣解带,这些章见声一律都管不着。
可当身旁的美人用手攀上自己的侧颈,要将酒杯凑上来时,章见声脑中闪过的却是原逸和别人缠绵的场景。
想他是如何同人搂抱的,如何接吻的,如何上0床的。
不自觉地,脸上的柔和越来越浅,胸中的不满却越烧越旺。
撇开了递到嘴边的高脚杯,红酒溅出来两滴,印在章见声的左胸上,像是心脏结成的痂。
不知被何种感情所驱动,章见声从高脚凳上站起,转身向后,有些蹒跚地大跨几步追上去,掰住了原逸内收的肩。
“抱歉。”向着原逸身旁的兔女郎,章见声平静而缓慢地道,“他是我的下属,还没到下班的时间。”
突然被人冷着脸拦下,兔女郎闪过一丝惊恐和慌乱,没敢说什么,很快撇下人,一溜烟地跑了。
没顾上留意对方反常的态度,章见声站稳了脚步,沉默地看向怀里被他强行留下的人。
不知为何,今晚的原逸总显得有些茫然。
那双纯黑的眼睛,在昏暗一片的光晕下泛着潮湿,像是拥有无限引力的黑洞,拉扯着周围的一切事物,连同空气都变得黏腻。
一下没想好该说些什么,章见声看得入神,于是只剩安静。
当谁都不说话时,语言所起到的作用便被眼神交流所取代。有些事情无须言明,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等章见声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两杯金柏翠并不足以让一个成年男性昏了头脑,但原逸扑上来时,章见声是真的觉得他已经烂醉,不然怎么会连人都认不清。
疯狗一样,原逸浑身软绵绵的,喘着粗气砸进人怀里,仰着脖子去找人的嘴。
舞台上的表演刚好落幕,灯光渐暗,遮住了阴影处唇对唇的亲吻。
只一秒,像是永远般漫长。
被人撞得后退半步,章见声后背直接贴在了墙上。他自始至终都睁着眼,由着人胡闹了一阵,才很平静地将手指插进原逸的发间,向后猛地一拽。
“你看清楚,我是谁。”
他慢慢开启唇瓣,眼底流转着几颗光斑,像是闪闪发亮的致命诱饵,吸引着原逸想要继续靠近。
亲一下,被扯开。亲两下,又被扯开。
只能换了只手掐住人的脖子,章见声嗓音发哑地道:“要发\情,也得考虑清楚对象。我是你的上司,也是男人……”
他顿了顿,喉咙上下滚动,尽量收敛着情绪里被唤起的兴奋,向人确认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好不喜欢男人。”
被他掐得抬起脸,原逸目光直白,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在嘈杂的背景音中仔细辨认了一阵,章见声意识到,他是在念他的名字。
“章、见声。”
“你是……章见声。”
从未听过原逸喊自己全名,章见声轻微皱眉,掐住了人的腮帮问:“下来之后,又喝了多少?”
仿佛彻底撕掉了平日里温驯的伪装,原逸的力气丝毫不输给他,强行把他的手掰了下去,吐着热气说:
“我没醉。”
没醉意味着清醒,清醒则意味着,所做的一切皆出于本心。
如此简短但有力的三个字,让章见声陷入了良久的静默。
直到零点的钟声骤然敲响,穹顶喷射出无数鲜艳的彩色亮片,飘散在各个角落,犹如一场盛大的仪式。
周围一片狂欢声中,章见声突然按下一旁的电梯按钮,一手揪住原逸的领子,把人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