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风(59)
按照一个月前就定下来的行程,章见声要在元旦之前飞往南方,解决新的原料加工厂选址的问题。
出发前一日,手头的工作都告一段落,章见声自晨起便窝在家里,下午给喻樊打了个电话,把人家叫来给自己收拾行李。
然而跟喻樊同时抵达他家的,还有一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明天几点的飞机?”将喻樊整齐摆放在床上的西服一套套拿起,裴煊站到镜前,挨个往自己身上比划。
章见声一身睡袍,本来正坐在单人沙发上喝茶,见状不免白了他一眼:“你要实在闲着没事,可以去楼下帮我浇浇院子,省得在这添乱。”
“也不是闲。”裴煊说着往沙发扶手上一靠,双臂在胸前交叉,懒洋洋地道,“就是有件事情,我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
将被他拿走的那套意大利纯手工羊毛高定西装重新扔回到床上,章见声一声没吭,只等着人继续卖完关子。
见他并不接话,很快裴煊就又道:“今天早上,集团的人事主管找到我,说我半年前托他留在总部的司机,被小章总章棋,也就是你家那位三弟弟,给要走了。”
说到这,他一手托腮,神色微妙地眨了眨眼。
“本来就是一个临时添的职位,有了不多、没了不少。当初托我帮忙的人也说了,以后再也不会管那个司机的事,所以我本来也不想理会的……”
言尽于此,裴煊说到一半就没了下文,只屁股一滑,挤到章见声身边,也给自己倒了杯色清味浓的白茶。
还在等他继续说下去,章见声无奈,扭头瞪了人一眼。
“不过你猜怎么着。”悠哉地抿了口茶汤,裴煊这才勾起嘴角,拍了下大腿说道。
“人家主管跟我说,年会那天,那司机连车都没来得及还回总部,就被章棋要走了,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离职手续都没办。”
裴煊说着抬了抬眉:“你说,是不是有点奇怪?”
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章见声垂着眸,指腹轻轻握在白瓷杯上,隔了半晌,才略微仰起头,神色淡然地将杯里的茶喝尽。
“他的事情,与我无关。”他平静说道。
“是哦。”斜眼偷着打量了下身边人的反应,裴煊轻笑了声,故作正经地使劲点头,“你章见声一向说到做到。”
反正今天过来只是为了传话的,已经尽到了通知的义务,裴煊没工夫去管章见声是不是真的能置身事外。
“对了,还有件事。”
把茶杯放回到桌上,裴煊翘起一条腿,表情变得稍微严肃了一些,顿了顿说:“章墨最近一直在秘密调查你一年前出车祸的事。”
“哦。”这下神色玩味的人换成了章见声,不咸不淡地道,“他在做什么,你倒挺清楚的。”
并没理会他的话里有话,裴煊歪过头,继续着一本正经。
“他怀疑有人在你车上动过手脚,才导致你出的事。鉴于章棋那边一直对LUCIE虎视眈眈,很有可能是他,或者是占志飞的人做的。”
听完,章见声对此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安静片刻后,他淡淡地表示:“没有直接证据,也不能确定是。”
“我是在提醒你小心。”裴煊抱着胳膊,眉头微皱。
“已经一年了,之前是暗地里打主意,现在干脆摆到了明面上,手段一次比一次阴狠。再不反击,小心早晚有一天,会输掉手里仅剩的筹码。”
听他这么说,章见声很快温和笑起来:“那倒不会。”
看人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裴煊一时咋舌。在他看来,章见声并不像是毫无准备,这人要是暗地里憋了什么坏心眼儿,一向不爱和他提前说清。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裴煊决意不再唠叨,继续向章见声讨了两杯茶,便离开了他家。
裴煊走后,章见声依旧还是坐在同一个位置,茶水喝完了也没继续泡。
电脑上又弹出几封新收到的邮件,他却充耳不闻,只茫然地望向空气中某片不知名的角落,像是一直在发呆。
“老大,就带这几条领带,您看够吗。”喻樊朝他展示着收拾出来的行李,举了半天,也没得到什么回应。
“喻樊。”隔了一会儿,章见声才定定地开口。
“嗯?”喻樊回过头。
只听章见声话音很淡地说:“跟喻阳说,让他去查一下。”
喻樊稍微有点没转过弯来:“查什么?”
这话刚问出口,眼神就和章见声对上,之后,喻樊像是很快心领神会似的,认真地点了下头:“是,我这就跟他说。”
市西郊,雪下了快一周,已经完整覆盖掉了大半部分的山野和林木。
除却万山青的一整片建筑群,这里的后山以前是曼穹和另外两个手表箱包品牌的加工集合地,山脚下的平原,还坐落着一片废弃的仓库厂房。
从原厂搬迁到现在,已经有近十年的时间。
灰尘充斥着每一个角落,铁质货架已经生锈腐蚀,墙壁上的尤其剥落不堪。
两天前,原逸被门口钻进来的冷风吹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半卧在几片被虫蛀过的纸箱皮上,双手被电线反绑在后。
只要稍一动弹,头脑就像是坠着几吨重的铅块一样,又沉又懵地疼。鼻腔里混杂着一股强烈的血腥和土腥味,嘴唇干得几乎裂开。
一见到他醒来,身边立马围上来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对他一阵拳打脚踢。
不久,谢建中的鞋尖出现在了视线当中,他蹲下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地上的人,像极了一个卑劣的胜利者。
“其实我挺欣赏你的,原逸。你年轻,有实力,拳头也硬。”他掰起人的下巴,狠狠一掐。
“就是运气和眼界稍差了点儿,没跟对人。知道你冒犯的是谁吗,原逸,那是小章总,可不是路边随随便便捡来的野种……”
侧脸刚刚被地上的石子刮得有些疼,原逸目无表情地瞪了人一眼,半个字也没吭。
“我说过,将来有你求我的一天。”见他不吱声,谢建中把人一推,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土。
“识趣点,能少挨几下,我也能省点时间。”他说着嗤笑一声,“说句实在话,我真挺忙的。”
原逸听后撑着身子,表情冷淡地坐起来,还是没有张口。
怎么也是在街头混迹过的人,打架打得多了,谢建中自然知道如何避开要害,既不会危及生命,又能让人持续地难受。
原逸刚成年那会儿,既打过不少人,也挨过不少人的打。他一向是很能忍疼的类型,只要打不死,任何皮外伤对他来说都只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事。
疼就疼,他根本不在乎。
这两天里,谢建中偶尔让人给他点水喝,极少数情况才会喂给他些吃的,以防止他因为失温而冻死。
头脑一直昏昏沉沉,原逸时而清醒时而沉睡。醒着时,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他想干死谢建中。第二个念头,他略微有点后悔——
已经是二十五岁的人了,却还是这样的冲动莽撞,与人置气,被小人报复,还弄成这样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前天的事,或许会给章见声带来麻烦。
又或许不会——只因他与章见声之间的锁链早已扭断。
在破厂房里躺的时间越长,身上就越冷,思维也越是模糊。
没时间思考如果被人遗弃在这里,凭借身上仅存的力量,还是否能够逃回去。第二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原逸觉得自己甚至已经出现了幻觉。
一片嘈杂声中,他看见负责看守他的人不知为何匆匆跑出了厂房。过了一会儿,生锈的铁门大敞开,从其后走进来一个身穿黑色长款大衣、宽肩高个子的男人身影。
在那片人影后方,还零零散散地跟着挺多的随从。
人在危难的时候,眼前总是会无可避免地出现那个最想见到的人的影子。
当真真切切地看见有人向着自己走来时,原逸已经数不清,这是这两天以来,自己第几百次想起章见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