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跳(66)
两人赤诚相见。
他似乎是有些冷,牙齿微微打颤,手指用力扣住蒋弼之的胳膊拽着他往床沿靠。
蒋弼之不知他要干什么,但也由着他,向床沿挪了挪,然后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冷吗?”
陈星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抓他抓得太用力,指甲都抠进去了。他忙松手,看到蒋弼之的手臂上多出几个指甲印。
“别紧张。”蒋弼之又安慰他,将他的手捧在掌心飞快地搓着,像是想让他暖和起来,然后起身去调空调。
“别动!”陈星拉住他,飞快地捞起他的右手放眼前端详。
蒋弼之和他一起看,和陈星一起看到自己手背上那条已经很淡的疤。
“夏天天气热,伤口就好得快。不过看来还是会留疤了。”蒋弼之笑道。
陈星用指腹在那条疤痕上轻轻地抚摸着,“这疤消不掉吗?”
“可能吧。”蒋弼之很少受伤,他也不确定。
“你多了条疤啊……”陈星喃喃。
蒋弼之的视线从自己的手背移上陈星头顶的发旋,突然觉出几分浪漫。
陈星把手举到他嘴边,“你咬我一口吧!”
蒋弼之被他唬得一愣,失笑:“干什么?”
陈星悻悻地收回手,垂头丧气地说:“没什么。”然后他莽撞地扑进蒋弼之怀里,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背上,近乎命令地喊道:“开始!快开始!”
蒋弼之觉得他很不对劲,有些担忧地低头看他:“你怎么了?还是很紧张吗?还是胃又不舒服?要不然我们今天不做了,早点休息。”
陈星抬头看着他,眼里湿漉漉的,眉稍眼角都耷拉下来,“我,冷,你再抱抱我。”
于是蒋弼之将他拥进怀里。
陈星睁大了眼睛,瞪着床边那张古老的木质写字桌,心想,他怀里可真暖和啊。
陈星躺在床上,紧紧咬着下唇,眉头因为快、感而拧在一起,看起来既似欢愉,又似痛苦。
他的手无意识地捂上左腹,同时身体微微蜷曲。
“不行!”蒋弼之皱着眉放开他的性、器,再次将他抱起来,并用自己的热手代替他的那只凉手,替他温暖他冰凉纠结的胃,“你不舒服,不能再做了。”
“要做!就今晚!”陈星厉声喊道,可他的身体又哆哆嗦嗦。
这下蒋弼之说什么也不肯再听他的,强硬地将他塞进被子里,心疼地责备道:“你是不是又不按时吃饭?小小年纪胃就这么脆弱。”他套上浴袍起身找热水——
他看到了什么,起先是疑惑,随即是滔天震怒。他大步向写字桌走去,从陈星那一堆衣服里拿起一个正在拍摄中的手机。
陈星从后面扑过来和他抢夺,被他一把甩回床上,陈星的后背不知磕到哪里,微弱地呻吟了一声。
蒋弼之删掉正在录制的视频,删掉备份,检查有没有上传,两只手微微发抖。
陈星再度扑过来,被他一把掐住脖子,像只鸡仔似的拎在床边。
“有没有上传!有没有发给别人!谁指使你这么干的!”他低吼,目眦欲裂,黝黑的眼珠周围迅速浮起狰狞的血丝。
陈星被他掐得呼吸困难,痛苦地拽着他的手臂往外拽,可那条手臂就像铁铸的一般,肌肉愤张,青筋暴起。
原来比起上床,打架更能体现男人之间的力量悬殊。
蒋弼之突然松了手,陈星跌到床上费力地咳嗽。蒋弼之又在他手机里翻了翻,略微冷静了些,俯身问他:“为什么要拍视频?是有这种喜好吗?”
陈星费力地抬起眼皮,在他眼里看到压抑的期待。
蒋弼之深深地看着他,心想,如果是自己冲动错怪了他,让自己跪下道歉都可以!
可陈星只是沉默地往后挪了挪身子,然后桀骜地扬起下巴:“你看,你碰到这种事也会生气,那你怎么不想想别人呢?”
蒋弼之扭头离去。他将手机扔到地上,两手抓住那张桌子的一条腿,浑身的肌肉一绷,沉重的实木大桌被他抬起一角。
蒋弼之用脚将陈星的手机踢到桌腿下,用力往下一砸。
“咔嚓”一声脆响。陈星微微一抖,像被那声轻响抽干了力气,软软地瘫坐在床上,捂着嘴干呕起来。
108、
蒋弼之冷眼看着他,开口问道:“你刚才说的什么?”
陈星胃里一阵一阵抽搐似的疼,强压下想呕吐的感觉,冷笑着抬起头:“伪君子,小人,衣冠禽兽。”
蒋弼之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向前迈了一大步,陈星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又觉得丢人,强撑着跪直了身子,大声质问道:“冤枉你了吗!为什么李经理会知道我和你……”他急促地喘了一口,“我和你上过床!你不是说那是意外吗!不是说那件事过去了吗!那你为什么要告诉别人!你是不是觉得跟一个直男上过床特别值得炫耀!还是说想用那种事要挟我再跟你睡一回?”
蒋弼之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也是,那种事,怎么可能说过去就过去?他又不是没见识过陈星的脾气,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亏他如此天真,竟还真以为两人能重新认识。所以,他们的开端就是错的,那之后的一切怎么可能对得了?这就是个烂项目,是个陷阱,可笑他还费尽心力地流连其中,陶醉不已。
陈星说完后就气喘吁吁地瞪着蒋弼之,他看见对方面色很是平静,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希冀——快反驳我!
可他哪知道骤然被置于诬辩之地是多么的令人愤懑难当?蒋弼之亦不能免俗,他只是靠平素的修养勉强维持住表面的体面而已,内里早已怒火中烧。
他不解地看着陈星,心想,他是碰上什么事了吗,竟然会有这么重的戾气,不然怎么会想到这种肮脏的点子呢?他随即悚然一惊,堪称恍然大悟:他怎么就不能想到这种肮脏的点子呢?
仙人跳,欺骗游客,扎车胎,在路边丢烟头,在工作地点脏话连篇……他想起了一件,就想起了一件件,终于意识到陈星就是那样的人!他就是个胆大妄为的流氓!是个寡廉鲜耻的混混!只不过长了张诱人的脸和一双善装可怜的眼,就将他哄得团团转!
这番顿悟令蒋弼之愤怒且恍惚,他回想这两个月来的一幕幕,终于意识到那些脸红、那些崇拜、那些眼神那些微笑,都是假象、是欺骗!
彼时他还笑陈茂没有经验,被一个“陈晨”迷得神魂颠倒,可如今看来——他想起自己从山上下来后一路疾赶,连饭都顾不得吃急着来见他,就是为了跟他说说话,生怕他又同自己生疏;想到自己从一个难应付的饭局上下来,累到立刻想躺到床上歇一歇,却还是要过来看他一眼;想到自己堂堂一个董事长,竟然让自己的员工在进场调查时帮他留意一个小服务生,生怕他在工作时又遇到什么麻烦;想到自己一个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因着一个严格来讲都不能算作男人的……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弄得患得患失——他其实连陈茂都不如。陈茂起码还知道自己青涩,尚且谦虚,而他一直坚信付出总有回报,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这般自以为是才是可笑的愚蠢!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个念头?”蒋弼之背在身后的拳头微微颤抖,语气却很平淡。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陈星神色黯淡地跪坐下去。
蒋弼之见他不说话,又问:“你本来打算拿这视频怎么办?卖给媒体?卖给我的竞争对手?还是直接向我勒索?”
陈星震惊地看着他。这下轮到他尝到被诬陷的滋味,可惜他却没有蒋弼之的那般涵养。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见蒋弼之那边嗤笑一声:“两万对你来说太少了是吗?”
陈星勃然大怒,指着蒋弼之的脸大喊:“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恶心的同性恋!是个跟男人上床的变态!我看你到时候是不是还能笑得出来!”
蒋弼之一脚踹上床尾,“咚”一声巨响,陈星的身体和宽大的床体一起晃动了一下。
“说!你从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念头!”蒋弼之终于也失了从容,冲他怒吼。
陈星又干呕了一声,狼狈地跳下床朝浴室跑去。
蒋弼之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干呕声,如困兽般焦躁踱步。
他在陈星的衣服里翻找钱包,将衣服抖得满地都是。没有找出身份证,只找出一张学生证——华清职高,对,就是这个学校。
他给钟乔打电话:“给我查陈星,查他是不是华清职高的学生。”
钟乔讶异不已:“现在吗?先生,现在已经十二点……”
蒋弼之一脚踹上那张罪恶的桌子,低吼:“我让你现在就查!直接给学校、给教育局公安局打电话,告诉他们你是替谁办事!十分钟之内给我回复!”
他憎恨此时失态的自己,就如同在车里的那次一样,他憎恶自己被陈星操控了情绪,变成如此丑陋的模样。
陈星白着脸从浴室里跑出来,质问他:“你要查谁?”
蒋弼之迅速冷静下来,冷笑地看着他:“查你,查你是不是诈骗惯犯,毕竟你有过前科,对不对?”
陈星愤怒且疑惑地瞪着他。
蒋弼之笑得很残酷:“不是吗?仙人跳不就是诈骗性质的卖淫吗?”
陈星大吼着挥着拳头向他冲过来,被蒋弼之一把掼到床上。那只曾经教他点雪茄、用刀叉、醒红酒的暖和的、有力的、温柔的大手,此时正死死按在他的后颈上,压得他喉咙发涩,眼睛发酸,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别老想跟我动手,陈星,你赢不了。”
蒋弼之见他不再挣扎,便松了手,敛了敛浴衣,见陈星还赤身裸/体的趴在床上,又大发慈悲地在他身上扔了条被子。
他坐在椅子上等着,十分钟刚过,钟乔的电话便回了过来,带着几分欲言又止地汇报道:“陈星他……是华清职高高四的学生,旅游管理专业。我联系上了他们专业一个姓张的老师,张老师说,陈星是他们学校有名的……差学生,无故旷课,考试作弊,打架斗殴,还带黑团……”
“什么叫黑团?”
“就是,没有导游证带旅游团,是……违法的。”
“还有吗?”
“派出所那边查到他的户口……”说到这里,钟乔突然加快了语速,带着几分不忍,“先生,陈星是孤儿,被他的姑姑和姑父收养,不久前刚协商解除母子父子关系。”
“为什么解除?”
“档案里没说,只说是有矛盾。”
“谁主动解除的?”
“……陈星。”
“就是说陈星刚成年就抛弃了自己的养父母?”
多少人曾因一件事而对另一个人妄下论断,多少人曾因一句话而将另一个人全盘否定,想了解一个人有多难,而要误会一个人,又有多简单?
“也许,陈星有他的苦衷……”
“钟乔,陈星偷拍和我上床的视频,被我发现。之前在会所那次,也是他,男扮女装对陈茂行骗,之后落在龙天宝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