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噔
钢琴蓦地发出一声低音来,像被孩子吹起的泡泡糖破开的一瞬,打破了大厅的寂静。
“不许乱动!”Omega这才回过神,拍了下他的手背吓唬他,“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了?出门在外不许乱碰东西,不准乱要玩具,要是碰坏了小心爸爸把你一个人抵押在这儿。”
大人总爱用这样的方式恐吓自己的孩子,他们以为无伤大雅,其实小孩子也会介怀,也会害怕。
果不其然,小男孩被爸爸一打一吓,嘴登时便撅得老高,两眼红红的,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委屈,奶声奶气地替自己辩解。
“木木只是按了一下那个键,木木没有碰坏,爸爸别扔下我……”
喊着喊着,嘴巴一瘪,竟哭了出来。
眼见儿子碎珍珠似的眼泪连串往下滚,鼻涕一吸一吸地要掉不掉,哭声也是一声比一声高,他爸爸这才着了慌,忙不迭地蹲下 身安慰,“好了好了,别哭,爸爸是开玩笑的,爸爸怎么舍得扔下木木呢,别哭了……你看这个大厅里哪还有小朋友哭鼻子,怕不怕丑……”
“木木。”
两父子身边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嗓音。
是肖默存,他走到钢琴旁边蹲了下来,目光专注又温柔,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小男孩哭花的脸,“小朋友,你叫木木?”
木木小朋友像是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了,抽噎顿时止住,黑亮的眼眸傻愣愣地看着他,然后慢慢点了点头。
对啦,我就叫木木。
孩子的父亲显然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看了看身后的厉正豪又看了看西装革履的他,“您是?”
“这位是我们集团的副总,你不用紧张。”厉正豪适时解释。
集团副总?
这么年轻?
年轻的Omega微张着嘴,盯了他半晌片刻后才顿觉失礼,慌忙移开目光。
“孩子哭得这么伤心,是想弹这架钢琴?”肖默存问。
“是……”他爸爸立即觉得不好意思,“真对不起,刚才一时没看住让他碰了下钢琴,不过没有碰坏,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小男孩在陌生人面前倒知道装小男子汉,紧紧抱着妈妈的一条腿看着眼前的叔叔,忍泪忍得直打嗝。
肖默存眉眼间全是让人看不懂的深沉慈爱,折叠着双腿蹲在地上,又伸出戴了掌套的右手替他正了正哭歪了的棒球帽。
“要不要叔叔抱你坐到凳子去弹。”
突如其来的好意让小男孩心生怯意,只扯着妈妈的裤子不说话,嘴巴紧紧抿着,想要又不敢说。
肖默存笑了笑,左手环紧他的腰微一用力便将他蓦地抱到臂上,右手虚虚地扶着,接着起身走了两步,稳稳地将他放到了琴凳上。
“玩儿吧。”他语气温和得像最宜入口的茶,“想玩儿多久都可以。”
孩子爸爸起初还有所顾虑,后来见他的确没有恶意,便也欣然接受下来,口中称谢。
木木嘴角眉梢绽出一个灿烂可爱的笑,两只手一起放到钢琴上迫不及待敲了一串音,像是学过一点儿,在听到音乐的那一刻感激地回头看向肖默存,羞涩又纯真地说:“谢谢叔叔……”
“不用谢。”肖默存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
转过身去,他看着孩子的爸爸:“二位是来旅游吗?”
Omega被他一盯,颇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身上的衬衫,“对……来、来旅游,顺便看他的Alpha爸爸。”
“他人呢。”肖默存问得突兀,“怎么不来接你们。”
“他……”Omega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他工作很忙,而且……算了,不知道他看到我们会不会高兴。”
又是一个Alpha忙于工作疏忽了家人的故事,听上去很耳熟。
肖默存眉心跳了跳,左手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孩子的头,动作极缓,像是疼爱得舍不得离开。
“这么可爱的孩子,他爸爸怎么会不喜欢。”
Omega脸上扯出一个苦涩的笑,“要是所有Alpha都像您对孩子这么有耐心就好了。”
说完这话,眼圈已全红了。
Alpha总有宏图大展,总要一展抱负,常常觉得被家人拖了后腿,却忘了打拼的目的是什么。
肖默存眼眸微沉,顿了三秒才说,“你错了,我是最没有耐心的人。”
—
从萍水相逢的Omega跟孩子身边离开后,肖默存特意绕到酒店前台,吩咐工作人员给这对父子升级成三天的观景套房,费用全免,并且让服务生送他们一张餐厅的终身尊享卡,卡里加一项随时可以使用钢琴的权益,一切花销通通记到他个人名下。
前台惊讶领命,甚至连这对幸运的父子叫什么都没弄明白。
上了车,连厉正豪都按捺不住好奇,从后视镜里投来疑问的目光。
“肖总,刚才那孩子您认识?”
看着也不像啊。
肖默存降下车窗,对着窗外的空气做了个深呼吸,平静地道:“不认识。”
“那您怎么……”
怎么像见到亲儿子似的。
车厢顿时安静。
就在厉正豪以为后座这位脾气阴晴不定的少董不会再回他时,沉郁的嗓音忽然又响起。
“他的名字取得很好。”
木木,木木,叫这个名字的孩子值得他付出耐心和疼爱。
厉正豪不明所以,干脆闭上嘴不再说话。
一路飞驰。
车外的宁夜漆黑漫长,像部永远没有尽头的默剧,主角在车里倾注自己的喜怒哀乐,演绎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复杂人生。
“正豪。”隔了半晌肖默存忽然开口,“你下午把人送回去,他住哪儿。”
他没说是谁,更没说是两人中的哪一位。但厉正豪要是连这么浅的事情都看不透,也就枉费在金地战投部工作这么多年了。
“东郊的一幢别墅,小区好像叫……”一时没想起,厉正豪显得很憋屈。
“没事,我知道那儿。”肖默存打断他。
看来俞念自从身体痊愈以后就一直住在俞家。
那套花掉他所有积蓄并且背上二十年房贷的公寓此刻大概正闲置着,不会再有主人照料,也许已经尘土积沉,往日的温馨明亮不复存在。
之后肖默存没有再开口说话。
齐家的别墅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凌晨的清冷空气簇拥着宽敞的汽车往近郊的半身腰赶。盘山公路曲折幽静,车前两枚大灯扫过薄霜覆面的白漆马路,车身越过木栏流水的拱形廊桥,终于抵达那个前中后院界线分明、高围墙密监控的大宅。
像监牢。
这是肖默存当年初次见到齐家宅院的第一反应。
四处围墙高耸,摄像头随车身一起移动,静夜细听甚至能听见机器转动的响声。
如此深宅,远观已是足够沉闷,内在却更增严肃和森然。从右脚踏入大门的那一刻起,空气里那股隐藏着的骁悍信息素便会迫不及待冒头。它像是盘踞在齐家前院的一条蟒蛇,口中吐着红信,戒备森严地观察每一个妄图擅闯的人,检验来人的身份和信息素等级。
不需要经历过也知道,曾经的齐家一定是数股Alpha信息素拼杀的战场,胜者为王。
就是到现在,这个原始的斗兽场也依然残留猛兽撕咬后的血腥气,它们从几位姓齐的叔伯们和齐明鸿的脖子后面钻出来,急不可耐地争夺地盘,捍卫属于自己的既得利益。
气氛永远冷峻又压抑,令他没有跟谁交流的欲望。
但这一次搬回齐家,齐明鸿事前给他立过规矩。无论多晚回到家,都要去齐明鸿的房间问一声好。起初肖默存很不理解,对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副总裁而言金地的工作并不轻松,甚至可以称得上繁重,过了零点再回家是常事,再去问安怎么想也与情与理不合。
况且他也并没有多想与自己这位血缘上的爷爷频繁见面。
不过齐明鸿在这件事上颇为坚持。他说:“时间紧迫,我是个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人,没多少日子可等了,在闭眼之前我必须确定你已经打心底里认同自己是齐家的人。”
听起来就像是脱敏疗法,逼得肖默存一次次叫他“爷爷”,认清自己的身份。
叩叩——
肖默存站在二楼的房门口敲了两下门。
“请进。”门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他推门而入,低声喊:“爷爷。”
齐明鸿正戴着眼镜在看手里的什么文件,闻声抬起眼睛撇了他一眼,古板地道:“今天不错,喊得干脆。”
像训狗。
这间卧室的信息素浓度是客厅跟廊院的好几倍,肖默存强自镇定,“没什么事我先回房了,明天一天的会。”
刚一转身,齐明鸿出声叫住他:“等等。”
肖默存沉默转身。
齐明鸿那双皱皲的手摁住一根全黑的拐杖,利利索索地站了起来。
“今天我跟老朋友打高尔夫,听说一件事,你也许感兴趣。趁着我这个老糊涂还没忘,赶紧告诉你,作为你刚才这声爷爷的奖励。”
肖默存深深蹙眉,内心无端生出三分反感,却仍旧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
齐明鸿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那个俞家的房产好像在做抵押。”
俞家?
肖默存周身的不耐烦瞬间一收,“哪处房产?为什么抵押。”
“怎么,他们还有很多房产吗?”齐明鸿说话的语调极沉缓,七分的漫不经心,三分的趾高气昂,杖头上的手指略动了动,“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剩那么一处了。”
那就是俞念现在住的那一幢。
不到万不得已,曾显赫一时的人是不会卖祖产的。
肖默存脸上的咬肌跟着心思动了动,刚要开口,齐明鸿一下截住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