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花轿嫁对狼(117)
自上次大女儿带十二卫大将军危岳雁回来省亲凌江就很惊讶,毕竟朝中重臣不带仆从一路陪着夫人游山玩水回娘家省亲的可算是大夏第一例。他甚至都没幻想自家二女儿还能有机会回来省亲,结果大夏第二例不走寻常路的省亲又降落到了自己头上。
他思女情切视线第一时间全黏在了自己闺女身上,压根没有注意到上垂首坐着另一个姑娘。从百兽园过来的路上他很冷静,想着自家二女儿脾气暴,这番怕是受了什么委屈独自一人跑回来的——管家太急只报了二姑娘回家省亲,压根没提二女婿也来了的事。此番乍一见到紫衣缓带,气质如章台兰草的曲荃,整个人都静止了。
凌江为官数十载,女将见过一二,加之危岳雁与传在外头的名声十分相符,故而见到危岳雁时无甚惊讶。然而女尚书确是头一回见,曲荃这个名字与当年名动朝野的淑妃案密不可分,而淑妃案自结案以来争议从未断绝,至今仍有人认为淑妃案是曲荃一手谋划,害死了淑妃。但不论如何,曲荃确实借这个案件将整个刑部连根拔起,真正做到了斩草除根。
这样的女子,在凌江的想象中有过许多种形象,却独独没有一种类眼前之人。
眉眼温润丰容如玉,若非戴着与无官衔女子作别的玉制发冠,定要让人以为这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嫡亲小姐。未及凌江理清楚思绪,曲荃已经从旁边端来管家为凌雪霁准备好的茶盏,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向她的岳丈大人敬茶。
幸亏有危岳雁磕头前例在先,凌江可算没把心脏吓出来,接过女婿的茶喝了,将一只大红包放在托盘上,一时也寻不出话来说。那边凌雪霁连忙过来扶曲荃,边扶边道:“曲荃你这是做什么呀吓死我了。”
曲荃先谢过岳丈,接着对凌雪霁好脾气的笑笑,“敬茶嘛,有什么好吓的。”
凌雪霁急道:“那我回去也得给老太君跪着敬一次,上次是我不懂礼数了。”
“不必这么麻烦。”
她夫妻二人在那对了几句家常话,凌江心里却翻江倒海,就连老管家也不由的多看了那位曲大人两眼。堂堂刑部尚书的新妇,次日给夫家长辈敬茶时居然没、有、跪?!这是个什么操作?这是不要命的操作啊!
“雪霁,不得无礼。”凌江碍于曲荃在场,只得对自家女儿凶一点。
曲荃心思玲珑自然知道凌江对自己还设有防备,本就没什么交情生疏也是自然的,曲荃心中理解,她此番来怀满满诚意,尽到自己的礼数,也不会天真的以为凌江会因此将自己视为亲女儿对待,彼此互敬便已最好。
“我此番前来还准备了一份礼物,望岳父大人喜欢。”言落,曲荃招呼集锦上前,打开匣子呈到凌江面前。
曲荃官品比凌江高出不少,不仅没有让凌江行礼自己还下跪奉茶已是诚意至极,此番居然还准备了礼物。凌江心里头翻涌不休的江海终于有了平缓的趋势,他好像有点反应过来了。
匣子里躺着的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雕纹铜镜,一面透光,一面雕刻了细细密密曲曲直直的线条,凌江拿在手里看了会不通其理。这会正值午时,屋外天光云影一束阳光刺破云层投到地上泛起一阵金灿的碎光,凌江忽然福至心灵快步走到门槛处,将那面铜镜对准日头举至半空,众人不解其意,凌雪霁好奇的不行忙用胳膊肘戳曲荃,曲荃笑而不语,就在凌雪霁急的快跳脚的时候,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只见正厅雪白的屋壁上,出现了一幅水墨画,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水墨画,而是以阳光为笔,以阴影为墨泼洒而成的山水长卷。画中所绘的景物在场众人无有不识者,正是吴郡姑苏最负盛名的十景之一——
灵岩雪霁。
凌江心头一动将那面铜镜对着日头缓慢旋转,屋壁上的阴影开始变幻,最后竟化成一个扎着双鬟的少女,眉眼生动似要从画里头跃出来一般,凌江眼眶微湿,这不是他的小女儿雪霁还能是谁?
那边凌雪霁早已抱着曲荃欢呼起来,“这这不是我吗!这个宝贝镜子曲荃你什么时候做的呀怎么都不告诉我!真好看!还会不会变呀还会不会变呀?”
话音刚落,凌雪霁便在自己老爹的注视下撒开了手,凌江双眼微红的站在曲荃面前行了一个揖礼,“曲大人,费心了。”
雪霁年岁尚轻只觉得这东西有趣,哪里识得这宝贝说稀世罕见都不为过,偏偏凌江是识得的。曲荃送的这面铜镜可不是一般制造手段就能做出来的,需得用上失传已久的古汉朝透光镜制造技术。镜面旋转可变花样,这更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工艺。技术上便已如此巧夺天工叹为观止,更不曾想这般惊世珍奇,竟是为他的女儿雪霁量身打造。
如此用心,谁能不动容?
一句费心,焉能说尽心中感激之情。
曲尚书斩驸马天下闻,传入凌江耳中也只不过叹一句心正不偏。为民为国的好官不一定是个称职的良人,原本见雪霁对曲荃颇亲近之态,还以为是自家闺女天性单纯不擅心计,被巧舌如簧哄得糊涂。却不想自家闺女是真的被人家捧在手心里疼着惜着,用身守着,用心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落花如梦
按照规矩,新妇回门须得在黄昏之前返回夫家,但是凌雪霁丝毫没有为人妇的自觉,用过午饭就拉着曲荃兴冲冲往百兽园跑。一头足足有一丈长的金毛雄狮正趴在地上懒洋洋的晒太阳,蓦地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阿金阿金!”凌雪霁欢呼着打开一丈高的栅栏,趴到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身上感受那扎在脸上微微泛痒的绒毛和贴着心跳的温度。
曲荃跟在她身后顺手带上了栅栏门,那雄狮与主人亲昵时亦是感受到了曲荃的存在,虽然身体并未有所行动,目光却不受控制的警惕起来。
“倒有灵性。”曲荃见之一笑,“难得。”
一般女子见了这等庞然大物一定会骇然生惧不敢靠前,就连凌秋泛也足足花了五日才敢靠近一步,见曲荃居然丝毫没有受惊或是排斥的表现凌雪霁又诧异又欣喜,跑过来拉着曲荃给一人一狮互相介绍。于是正好经过的太守大人就见到自家二女儿梳着个未出阁的姑娘头言之凿凿。
“阿金你看我都已经嫁人了,你什么时候也寻个人家呀~我想抱小宝宝了!”
“咳咳。”一声轻咳打断了凌雪霁兴致勃勃的畅想,凌江对曲荃点了点头,便对一旁雪霁吩咐道:“雪霁,跟为父来一下。”
被强制搅了兴致的凌雪霁坐在太守府的书房内噘着嘴不满的嘟囔,“爹爹你就不能晚上找我说话嘛,我还没有带曲荃一起坐狮子玩呢!”
凌江眉头一跳,哂道:“你能少干些谋害亲夫的事情吗?”
凌雪霁吐了吐舌头,也不知脑子里想到了什么,一脸兴奋的搓着手。凌江看到女儿这个模样,心里顿时软成一滩水,春去夏归,竟然还盼回了自家姑娘,见到自家姑娘被人养的皮光水滑粉面含春的,悬了数月的心终于踏实的落了地。但是该严肃的问题还是要严肃一下。
“说吧。”
“啊?”骤然被问道的凌雪霁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看向自家爹爹,“说、说什么呀?”
凌江沉下脸来,“都已经出阁了,怎么还梳着姑娘的发髻,曲……曲大人也没说什么吗?”
凌雪霁登时明白过来,起先在金陵见到姐姐,便发现向来垂肩半落的青丝被姐姐用玉簪子挽成了发髻,露出一截雪一样的后颈来。姑娘嫁了人便要梳妇人发髻,她自己也不是没有和曲荃提起过,只是曲荃似乎从未在意。
“曲荃,她确实没说什么。”凌雪霁点点头,说完像是怕被爹爹误会什么连忙补充:“爹爹你不要担心啦,曲荃没有拿我当外人看,她真的真的对我很用心的。她带我一起办案,带我认识她的朋友,还想办法请人教我武功!我还认识了很多模样俊俏人还特别好的小哥哥呢!”
凌江从听到曲荃带她一起办案开始整个人就像被抛在沙滩上,任由一个比一个大的海浪迎面砸在自己脑袋上那叫一个昏天黑地,听到还认识了很多模样俊俏的小哥哥直接骇的差点两眼一翻一口血哇出来,“什么办案,什么俊俏小……”凌江扣了几次后槽牙才把“小哥哥”三个字补全,拍案怒道:“这都谁教你学坏的!”
凌雪霁吓得不敢吱声,好歹她已经不是那个刚出阁的凌雪霁,面上不说脑中已经飞速旋转起来,不多时便了解到让凌江爆炸的点,等她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说与自家爹爹听,并告知爹爹那些模样俊俏的小哥哥并不是哪家秦楼楚馆的头牌,一个个都是领着官衔的好儿郎时,凌江的面容方才转晴。
转晴之后,就又是一通感慨。
“曲荃,倒是待你不薄。”话锋一转,“所以你的发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守大人说到这里耸然一惊,“莫非,莫非……”
“啊?莫非什么?”凌雪霁虽然心思活络,但毕竟还是个纯情少女,哪里听得懂这种潜台词,歪着脑袋十分无辜,“爹爹你在说什么啊?”
“……”凌江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脸,颇感罪恶,终于住嘴不提。他从袖子里摸了摸,正想交些体己钱给女儿带回去的时候,猛然想起上一回这般坐在自己面前说话的大女儿,春夏流转,又是数月未见。
“你姐姐,过的好吗?”
书房的窗户没有关严实,有微风轻透窗棂拂过喑哑的深绿帘幔,吹起鬓边微微泛白的发丝。凌雪霁的一颗心像是被什么尖锥刺痛,疮口虽小却在呼吸之间带来连绵不绝的微痛。数月不见,父亲的眼眶陷的更深了些,眼角更是新添了数道细纹,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却终日为远在金陵的女儿牵着心,半点不能松懈。
“爹爹。”凌雪霁跳下椅子用自己的手裹上父亲的手,温顺的将脑袋枕在父亲的膝上如儿时撒娇一般,说出来的话语却是甚少的轻柔,仿佛气息略重一点便会惊了面前那只不存在的,怯弱又斑斓的蝴蝶。
“姐姐和我,都过的很好,爹爹您放心。”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渗入锦缎布帛里,暗了精工刺绣的花纹,“危姐姐和曲大人,都是很好的姑娘,姐姐那日在和我说‘所嫁之人虽非儿郎,却胜儿郎万分。’我们都是很满足的。”
“没嫁去之前,大家都说危姐姐和曲大人多么多么坏,我到那里见了才知道,那些传言真是害死人。危姐姐虽然对人很凶,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尤其在姐姐面前,危姐姐就跟个小绵羊一样任姐姐说。”她说道这里像是想起什么,胸腔微微震颤,眼眶里打转半天的眼泪跟着笑落下来,“曲大人也很好啊,洞房那夜我把她揍了一顿,她气冲冲的跑了出去,最后也没欺负我,没有让府里的丫鬟婆子对我不好,还有还有,我还有老太君撑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