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天生反骨(104)
前几日下过一场春雨,烧过的一片地儿是黑的,阴沉沉的压在地上。
陈恨抱着手, 解气似的踩了两脚。
囚禁李砚的这个任务啊,可把他闹得半条命都没了。
“爷?”张大爷揽着外衫在他身后站定,“这楼是初五那日皇爷派人来烧的,说是爷的意思。”
“是。”陈恨点点头,“是我的意思。”
张大爷抖落开外衫给他披上:“那皇爷就是不计较了?”
“不计较了。”
“难为爷郁闷了大半年,又造反又装病的, 这下可算是好了。”
“嗯。”陈恨甩了甩手, “我真是……”
张大爷笑了笑,等着他说下去。
陈恨想了想, 喃喃道:“太傻了,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他扯着衣裳往回走,正色道:“江南该有信儿寄来, 昨儿我看三十六陂那掌柜的有东西要给我。”
“是。”
他在原地站定,接过张大爷递过来的书信,借着晨光看了两遍。
是江南庄子上寄过来的信,李檀的笔迹,他这人说的话虽难听,但信里有用的消息还挺多。
三件事情,头一件是昨晚徐醒同他讲过的,苏衡人未到江南,文书先到了江南,犯了众怒,江南局势紧张,改制恐怕是难;
第二件是那位顺王爷李渝,路过江南的时候,拜访了几位重要官员;
最后是沿海的倭寇愈发猖狂,年节那阵子还动用了火器,沉了两艘船。
他将书信收好,还给张大爷:“烧了。”
他想了想,又道:“还要劳张爷帮我回个信,让他们查查各地粮仓兵营,打苏元均的旗号,拟份单子呈上来。我们在江南的地,今年全种稻子,不种桑了,少了银钱,从我这里拿。”
“好好的存粮做什么?爷的意思是江南要出事了?”
“没有没有。”陈恨摆手,“我就是随便一想,有备无患不是?这么多年了,江南那群人呐,你说他们同倭寇没有关系,我还真不信。”
陈恨笑了笑:“等办了徐歇,江南大小官吏也不能刷的一下全给换了,我什么时候朝皇爷讨个旨意,年底就走一趟,我把他们办了,顺手也治了倭寇,一举两得。”
张大爷道:“皇爷只怕不会放爷走。”
“那我就偷偷的走。”
“爷,只怕是……”
“匪石去了江南罢?”
“是,前儿来信,说是已经到了。”
陈恨算了算日子,这也才一个半月。
“他急什么?赶路也不用赶成这样?”
“那时候也不知道皇爷究竟是什么意思,爷还病着就把爷带进宫去了,见也见不得,我同匪石合计了,还是我留着,叫他去江南一趟。”
张大爷道:“那时候一时情急,匪石就想了个馊主意。从前爷说‘君舟民水’,他有心,记下来了,他就往外边放流言,用民心掣肘皇爷,叫皇爷不敢动爷,动了就是……”
动了就是逼良为娼。
张大爷继续道:“谁知道这主意还挺管用,紧跟着江南那儿竟也出了话本子,这法子,果真还有些用处。”
话本子,又是话本子。
陈恨咳了两声:“匪石既在江南,就不用叫他回来了,让他去找苏元均,就说陈离亭见苏大人身边没人,借他一个人用。不过苏元均大概也不会要,让匪石跟着他就是了,也好见识见识江南官场。末了也让他拟份单子上来。”
“近来还有一件事儿,不知道爷知不知道。”
“你说。”
“爷不在这些日子,徐公子常来。”
“他?”陈恨一怔,“他不是身子不好么?”
“确实是身子不好的模样,总咳嗽。来了说两句闲话就回去了。爷院子里的梅花树还开着的时候,徐公子去看过一回,那一回待得最久,足待了有半个时辰。”
“是吗?”
陈恨不再想别的事情,他摸不透徐醒,方才说的江南也太远了,现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清算徐家。
任务期限是四月底,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李砚要逼徐歇动手,才好治他的罪,吴端在城外带兵,禁军统领许将军又病了。
他想着,若他是徐歇,要造反,最好的时候应该是……
这时行至堂前,只见背着琵琶的素衫男子站在门前台阶下。
这是昨儿进城的顺王爷李渝身边那位弹琵琶的谋士,或者说是弹琵琶的乐师,贺行。
他正对着院子正中的一个铜缸发呆。
江南院子里多置一个铜缸,里边养着碗莲与锦鲤。
只是这时候才出冬日,那缸里全是杂草,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而他就这么盯着瞧。
贺行身量不高,瘦瘦弱弱的,不束头发,披散在肩上,倒颇有些出尘的味道。一双眼睛黑得可爱,抬眸看人时,像春水解冻,软和得很。
“陈公子。”贺行退了半步给他行礼,和和气气的笑了,“在外边喊了两声,没见着人,大着胆子就进来了,冒犯了。”
陈恨朝他回礼,又侧了身子,请人进去吃茶。
贺行笑着挽他的手,将带来的小玩意儿塞给他:“我随王爷来长安时,路过江南,看见河边有人家卖这个,觉着你会喜欢,就给你带了。”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一个小竹管,钻了几个小孔,吹得好的,可以吹出鸟叫声儿。
那竹管被贺行的手捂得温温热热的,陈恨笑了笑,就把东西收进袖子里去了。
还饿着肚子,陈恨捧着茶盏陪贺行在堂前坐着,所幸张大爷在他手边摆了糯米团子,他连吃了两个,才感觉好些。
而贺行也不急,仿佛真是来给他送一个竹管的。他解下背上的琵琶,将它妥妥当当地放稳了,才端起茶盏吃茶。
茶水入口微烫,将他双唇都烫红几分,一双眼睛经水汽一蒸,黑得愈亮。
他说:“皇爷待你真好。”
摸不清他这时提起李砚是什么意思,陈恨顺着他的话:“是么?都废了我还待我好?”
“可是你仍住在侯府里呀,我来时还在想,你会不会已经搬出去了。”贺行笑了笑,“皇爷就是要废了你,才好把你圈在身边呢。”
“这话说的,倒像皇爷强要了我似的。”
“不敢不敢。”贺行仍是那样温温吞吞的模样,“你敢这么说皇爷,我可不敢。对了——”
贺行抱起置在一边的琵琶,缓缓地解开裹着琵琶的锦缎:“我记得你从前喜欢听我弹琵琶,正好我谱了新曲子,先弹给你听好不好?”
他既这么说了,陈恨自然不能说不。
贺行生来瘦弱。
小的时候旁人说他抱着琵琶,就像抱着美人儿似的。现在他抱着琵琶,指尖轻弄,倒像是美人儿的手拂过他的面颊,搂着他的脖子、揽着他的腰了。
一曲终了,贺行看向他,倒像是邀功似的,要他夸一夸。
陈恨装傻,低头啃团子。
到底是练琵琶练出来的好脾气,贺行也不恼,只温声道:“礼也收了,曲也听了,我有一件小事要求离亭,不知道?”
可算是来了,陈恨眉心一跳,道:“你说。”
“顺王爷同若宁公主是亲生兄妹,自幼相互扶持,感情好,此番春猎,若宁公主却陪着长清公主在三清山上修行。长清公主若是不放人,只怕顺王爷此番入长安,连妹妹的面都见不着了。”贺行垂眸,弄了弄衣袖,“顺王爷嘴上不说,但是心里也想,又不好冒冒失失的冲去三清山上。所以我斗胆,来替顺王爷求你。你同皇爷感情好,你若开口,皇爷保准会答应。”
“顺王爷要见若宁公主,也不是什么难事。”
贺行揉了揉袖口,倒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若是能让若宁公主也去春猎……”
原来为的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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