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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个夜晚中的水上灯与梦(21)

作者:凯奥斯 时间:2021-09-08 07:17 标签:快穿 强强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他更用力地搂住我,我的脖子被他勒紧得呼吸有障碍,“你不是我的父亲,我也不是你的孩子。”
  “即使如此,模式总归差不太多。我养育你,教导你,放你离开,组建新的家庭继续循环。”我两手抓住他的手臂,稍微用力分开,把他歇斯底里的拥抱解除,背过身去不欲理会,“每人都各自有角色要扮演,都要处在应有的位置上,作出合时宜的举动,按既定的轨迹行动。这是世界运行的一套方式。”
  到这时,我忽然意识到我讲了太多莫名而冷漠的话,有些模糊的不安,纳闷到底为什么我对秀一说出此番言论。我因觉察到言行的不妥陷入沉默,希望没有伤害秀一的情感,可心底里我清楚秀一是个怎样的孩子。敏感与尖锐、自尊与卑劣、软弱与强势,他是矛盾结合体,你永远不清楚在他聪慧而善于缄默的脑袋里澎湃着怎样的思绪。
  我的伤害已经刻下,明智的做法是将谈话就此打住,当晨曦和煦的光线游进房间,一切夜晚的郁结都会消解,再次被包裹进白日积极喧噪的氛围中。
  而秀一却不肯苟且放过,偏要把心剖得明明白白,又从背后拥抱住我,紧紧地、深切地攀附,如同下一刻将被背弃,透过单薄的睡衣,他胸膛上的温度极清晰地传到我的后背,我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鸣颤,有一瞬间我以为我不是听到,而是感觉到他的声音。他说:“我会跟着你,你们。我会纠缠到我的生命腐朽,直到你们死后依然延续,假如你们死了,坚持尸骨埋在一处,我会允许的,我会和你睡进同一副棺椁,或者在你们棺材中间的土里化烂,这才是圆满,这才是我应得的轨迹和命运。叔叔,你明白么,唯一从我逃开的方法是,事先杀死我,否则我总有足够的精力同你们阴魂不散。”
  我知道他说的话是真的,秀一从来不对我撒谎。他在外人面前或许狡诈、或许傲慢、或许残虐,在我面前永远是最赤诚的孩子,即便我真的不知他对我的一腔热爱从何而来。我不再出声回应,闭上眼睛假寐,秀一的目光在我的脸上眷恋地徘徊不去,在我不看的情况下,我能清晰地想像出暗中他的眼睛的样子,是白水银中养的两丸黑得纯粹的珠子,眼中可能泛起凛冽的水光,点点映照出不甚明显的光亮。
  “明日来接我下学吧。”一个暗示揭篇的愿望。
  我听懂了,却依旧拒绝,只因有约在先,“我同你谈姨约好,要提早下班和她逛一逛商场。”
  “是否在她心中你总是第一位,她也是你心中的第一位?”秀一的质问中有一种情绪掩之不住,那是嫉妒。呵,这倒是怪了,他在嫉妒谁,又以何种立场嫉妒。我自认为和良子对他仁至义尽,没有不周到的地方,不至于招惹他溢于言表的恶意。我倦于争执,便将那些疯言疯语置之不理,试图静静带着枕头回返和良子的卧室,他很想留住我,我没有顺从他的挽留。
  将要跨出门的一刻,秀一跪坐在床上,把被子丢得远远的,赌气般地确认我是否在意他会着凉,我不搭理他孩童式的娇纵,只抓着枕头走开。我听见他阴森森的、恶毒的挑拨:“你以为谈姨就是干净的么?我告诉你,她比我还要乐衷掌控你占有你,恨不得身边只有你一个人,她可在你背后干过不少事,我敢打包票她早就想把我扔走了,只是为了保持在你面前温和的样子不说。我才不遂她的意,她越要赶走我,我越要缠住你!”
  他明知道良子对他尽心尽力,自己也爱她,却放任情绪失控说这些没头没尾的疯话。我越发感到他在胡说八道,头也不回地回了卧室。

22、恶童 08
  反反复复说的一句话是:“你爱我么?”
  以问句请求宽慰,以问句掩饰不安,掩饰在其中默默含苦的深意。当你乞求爱,你正在爱。
  爱与爱情不是同种情感,后者更狭隘,更自私,更排外。普众性的爱情就是这么个玩意儿,争斗个头破血流换得唯一的位置,苦也觉甜。
  在无形中,良子与秀一陷入一场暗中角力,我夹在中间,像拔河绳中心系的红绸,一旦往一方偏倚,另侧就愈发用力将我拽回,没人后退一步。他们之间的拉锯持续一段时间,长到季节一度变凉又回暖,然而他们的争执无比矛盾,不是完全地爱对方,也不是全然憎恶对方,他们彼此关心、相依,又对立、冲突。冬季假期即将来临,学校里忙于各种测试,生徒忙得不可开交,良子几乎包揽下所有学习外的琐事,不许秀一插手,而让他专心集中在应试上。
  “其他时候还好说,期末总测毕竟得重视一二。”良子说。
  结果为考试忙碌的秀一无灾无恙,甚至长高几公分,良子却因劳心劳力病倒。接着轮到秀一前前后后为她抓药煎煮,利用假期闲暇为她分担部分琐事。
  在外人看来,多么矛盾;在我看来,多么微妙的和谐。和平夹杂火药味,争夺关心,以各自的立场向我要求相称的对待。陪良子闲逛、谈天,和秀一在书房解决他的功课问题,他们以为我一无所知,或者所知甚少,但是老实说,我对他们的较量心知肚明,没有心情干涉而已。含映忌惮的眼波,佯装无意的干扰,适时打断岔开话题,阻止亲密接触的行进,我都一一看在眼里,这样说或许残酷,只要他们将制约平衡关系良好地保证下去,我永不会倾向某方。我需要一个正常的家庭,喜欢保持中和,因而对于日益积聚的压力我毫不在意,它们好像逐渐充饱的气球,胀饱到一定程度,“啪”地一声炸开,也不过无关轻重的空响而已,没多大力度。
  秀一夜间惊醒的次数渐多,每次都到我们的房间唤醒我,向我寻求帮助,良子有时知晓,有时睡着,当这种情形发展严重,良子直接去买了安神助眠的药剂,当着我的面若无其事地递给秀一,“近些日子你的睡眠好像不太好,你不叫我担心所以不肯告诉我,但不能讳疾忌医,”良子暗藏机锋地亲切笑着:“毕竟叔叔不是安神药,你就算总是找他又有什么用处呢?”
  “我明白了,”秀一哂笑:“抱歉啊,叔叔,每次都要劳烦您陪我才能入睡。谢谢您,每次都同意我的请求。”
  “没关系的,”良子向我一顾,接着回过头去,对着秀一的眼睛替我作答,“这是他作为长辈应该做的。”
  秀一原本好端端地倚在桌边喝水,此时突然放下水杯,绕过面前的良子,朝坐在沙发上的我走来。他的身高又长了,身量几乎迫近我,他挨我极近地坐下,弯曲臂肘搭在我肩上,将头也靠了上去,斜眼望着良子,再次甜蜜蜜地向我道谢。
  我知道他玩的什么把戏。
  他在挑衅良子。
  他在试图激怒她,迫使她在我面前失态、发疯,使我对她拉开距离。但他不可能做到。
  我尊重良子作为我的妻子,她完美地履行了世人对妻子要求的每一项责任,即使我没有向她要求,她一向无可指摘。我的确不往哪方倾斜,因为在我心中早有明确的定论——妻子与晚辈,我对他们的规划相当简单,他们会始终离我是注定的距离,不会更亲密,也不会更疏远。
  良子泰然自若地拢了拢鬓角,从我招招手,“来呀,帮我看看新买的裙子合不合适。”我让秀一坐正,自己起身向良子走去。她自然而然地挽起我的手,亲密得没有必要——但我随她做。
  跟良子走进卧室的前一刻,我侧脸去看秀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们,一瞬间我不知怎么描述他的神情。我们的视线对上两三秒,然后他垂下眼睛不再看过来,他的坐姿依然挺直,良子把他教得很好。双手静静垂在膝上,脖颈修长,下颌线条分明,他坐在那里的画面叫我觉察,他早就不是当初浴缸泡沫中探出脑袋、怯生生的小熊般的孩童,比我们想象中更快地,他长成了高挑、俊秀的少年。从他静坐的身形与垂下的脖颈,我试着分辨出一种情绪,并将之判断成“寂寞”。
  同样的,我选择一语不发。
  无视暗潮涌动,我按部就班做每天的工作,教书,回家,写文章。听说上周发表在报上的文章意外地引起反响,那是篇措辞尖锐、暗示进取的文章,我始终认为一场大战将近,避无可避,眼前的和平极度脆弱,同糕点上作包装的米纸别无二致,触水即溶,人民不可不奋进、努力筹谋。一部分人认为是危言耸听,不过事实如此,国力仍旧虚弱,落后于诸多大国,偏偏物产丰饶,指望强国文明克制、礼尚往来,未免过于理想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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