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美食耽误的名士们(157)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关心则乱,于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血荒之所以号称绝世剧毒,主要还是因为它太过诡异。”
“毕竟,谁也不曾想过,这东西竟然能在人体中催生出毒虫,吸食人体血液养分。”
想起那些被清除出来的黑色毒虫,谢云曦腹中一阵反胃,“确实挺诡异,幸好有大师您在,不然!”
心中又是一阵庆幸。
这时,无心却突然顿下步来,轻叹一声,道:“哎,老朽不过侥幸罢了。这血荒,若换了其他氏族子弟,或寻常百姓,呵——”
冷笑一声,复又感慨,“血荒这毒看着好解,可前期却需大量药材养着,不然还没等毒虫孵化,中毒者便已被吸干,到时候就算十个老朽,也是回天无力。”
说到这儿,无心转过身,看向身后谢和弦的卧房——人影涌动,往来繁忙。
谢云曦见他有些出神,唤道:“大师?大师!”
然而,无心并无反应,只依旧愣愣出神。
谢云曦挪了挪脚,向一旁的郝平凡低声求问:“平凡兄,你家先生这是怎么了?”
郝平凡向来没心没肺,但这会儿却极为谨慎地掩唇低语:“应该是触景生情,想起我大师伯了。”
说完,他立马又垂手做乖巧状,显然是怕打搅到无心。
大师伯?——吴忧!
谢云曦迟疑了一会儿,随即立马禁声,乖巧站好。
桂树旁,几人静立许久。树上残留的桂花星星点点散落,空气中有幽幽清香,平和安宁。
半晌,无心收回视线,抬手接起空中飞舞的几朵桂花,笼在手心,有些出神地问道:“你可知,当年老朽为何如此怨恨吴家?甚至不惜背负一生污名,都要叛离?”
“啊?”
话题来得太突然,谢云曦迟疑了一下,方才做出反应,张了张嘴正想要开口。
然而,不待他说话,无心便已径直说了起来。
“其实,当年啊,我兄长已吃了整整十日的药,只要再五天,可他们却不愿再坚持,后来我厚着脸,向其他氏族亲友求药,呵——”
又一声冷笑,“可惜,愿赠药的也不过我兄长的几位好友,其中一位便是你谢家的那位老太爷,南齐谢良。”
谢云曦本能唤了声:“二爷爷!”。
而说到谢良,无心似乎心情好了许多,“你这位二爷爷啊,其实我同他不熟,只常听兄长夸赞他。”
“那时候,我去谢家求他,本也没什么奢望,毕竟不常往来。但不曾想,最后,竟是他这么个泛泛之交给了整整数十株人参。”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数十株人参还是谢良爬了他老爹的书房,瞒着家人偷拿出来的。
为这事,谢良还被罚跪了一夜的祠堂。
“你二爷爷,是个好人。因那几株人参和其他几位友人赠的药,我兄长后来又撑了三日,脸色也好了许多。我见有效果,便又去求父母、族人,只求他们再多试两三日,可他们——”
无心感叹:“所谓至亲,竟还不如你二爷爷一个外人。”
“大师……”谢云曦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不过,无心也只是有感而发,想寻个人倾诉罢了。
当然,关于谢良,他其实还有一个秘密没说。
当年,谢良年岁渐高,一日突然中风,可请了诸多名医都说药石无用。
而就在谢家众人绝望的时候,却突然来了位无名医者,竟硬生生的将谢良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虽然,那次过后没两年,谢良便离了世,但走得却十分安详,并没留什么遗憾。
而那位无名医者,在治好谢良后,却如人间蒸发一般,不管谢家如何寻找都没半点踪迹。
——就好像天上突然掉下的。
但事实上,那位无名医者便是无心。
世人只知他擅医术,却不知他早年为了躲避吴家,避免麻烦,还特意练了一手易容术。
但这事,除了郝平凡外,便再无人知晓。而郝平凡这人虽不靠谱,但在原则性的事情上,嘴巴还是极严的。
这么多年,这个秘密无心从未对人说起,亦无须说起。
谢良对他有赠药之恩,他不过还了恩情。一恩一报,也算问心无愧。
不过,也亏得当年这恩情还了,不然在百草居,他也不好厚着脸同谢云曦做“交易”。
这厢,略过无名医者,无心只叹:“当年,吴家为了所谓的大局,竟让我兄长白白错失了最后那一线生机,仅仅就两天啊,只要再坚持最后那么一次,可,吴家终究还是不愿。”
一念之差,天人永隔。
这样的遗憾,也难怪无心意难平。不过,这事仔细想来,其实还挺微妙。
吴优去世,无心怨离,吴家从此没落,不复传承。
所以,失去最后那一线生机的,到底是吴优还是吴家?
其中因果,谢云曦亦感唏嘘。
然而,无心怨恨吴家,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些。
“世人都说我兄长之事,吴家虽不厚道,但也算情有可原,当年我离家改名,亦说我小题大做,背祖忘宗。”
“可世人却不知,当年我兄长去世后,就在停棺的第二天,他的遗体上便泛出毒虫来,那些毒虫失了血液养分,泛出时便已死去,可——”
说到这儿,无心双眸泛出冷意,“他们竟说我兄长如此,会污了祖地,结果他们竟然,呵呵!”
谢云曦心下一紧。
时下之人讲究入土为安,特别是氏族大家,其子孙去世大多都要葬于祖地,求个落叶归根。
若无法葬于祖地,或不得入土者——死后不安,魂魄无归,轮回无望。
“不……不得入祖坟?”
说完,谢云曦又觉不对,他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那个,我去百草居前曾调查过您,那个,吴家祖地好像有您兄长的墓碑。”
“那不过是一个衣冠冢。”无心一边说着,一边松开手。
手心的桂花随风飘去,他遥遥目送,神色漠然。
半响,幽幽的声音响起,“我父亲,他啊,亲手点了一把火,烧了棺木,烧了污秽,也烧断了我对家族的最后一丝情义。”
闻言,谢云曦呆了呆,“那,那……骨灰呢?”怎么是衣冠冢?
金色的花骨朵消散在空中,不见了踪影。
无心拍了拍空荡的手掌,很是平静地道了句:“扬了。”
“扬……了!”挫骨扬灰?!
谢云曦忍不住爆粗,“我·X!”
“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脏话。”无心斜了他一眼,又左右看了一圈,“幸好你那大哥不在,不然老夫又要被你连累,听一耳朵的唠叨。”
在谢家这两日,无心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神也烦”。
“呃,大师您——”谢云曦顿了顿,“饿了吗?”
“你啊!”无心哭笑不得,“倒也不必如此,这么多年了,老夫该放下的也放下了,这会儿呢,就是看到和弦君被调养的这般好,心有感触,才多唠叨了些。”
“呼,您能放下便好,咱不值得为别人的错气坏自个。”
谢云曦松了口气连忙安慰,复又打算来一句:“大师心胸宽广,晚辈佩服佩服”。
然而,无心却先他一步说道:“再说,那些吴家人如今也不是遭了报应嘛,哼!”
“……”默默咽下“心胸宽广”这四字,“大师说的极是。”
对花言巧语免疫的无心,只最后看了眼谢和弦的卧房,“这家啊,散了人心,又哪来的传承。”
无心轻叹着,转过身去,又招呼道:“该走了。”
——该放下了,怨也好,恨也罢,纵然意难平,也都该放下了。
过了全盛花期,院中的桂树只余下幽幽几缕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