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对象他诡计多端(126)
他将手中的童话集放在了前面的茶几上,片刻怔忡后,拿起了放在一边的玻璃杯。
贺桥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到清脆的一声响。
想喝水的他没有拿稳杯子,墨绿的玻璃杯摔到地上,刹那间四分五裂,碎片飞溅一地,水也打湿了拖鞋。
贺桥眼睁睁地看着他低头用手去捡玻璃碎片,心又快要跳出来。
幸好,他捡了几片就不再继续了。
大块的墨绿碎片被随手放在了翻开的童话集上,压住了将要被风吹动的纸页。
池雪焰起身,没有穿被水浸湿的拖鞋,险险地绕过了那堆炸开的玻璃碎片,光着脚走到了悬挂在墙上的日历前。
再翻一页,就到了贺桥失约的那个月。
他仰头看着日历,光线勾勒出愈发清瘦的轮廓,目光静静的。
模样不会再改变的贺桥则凝视着他,低声道:“池雪焰,快一年了。”
“你该忘记我了。”
他很少这样叫他的全名。
重逢后不久,池雪焰就随口告诉他,可以叫自己小池。
那时他说:“好。”
贺桥没有问原因,池雪焰看着他一贯缄默的神情,却主动道:“这样听起来很像小孩。”
一个不太符合池雪焰气质的称呼。
一个更不符合他所作所为的原因。
但贺桥记住了,此后一直那样叫他。
其实他也很喜欢这个称呼。
明明是最普通的叫法,不够亲昵,但每每从唇齿间流泻而出时,却有种缱绻的味道。
池雪焰还是定定地盯着日历。
贺桥又徒劳地自言自语着:“小池,我没有什么值得被记住的地方,只是一个活得很失败的人。”
“忘记我吧,好不好?”
片刻后,池雪焰收回目光,脚步缓慢地越过了他透明的身体,去拿扫把。
他格外耐心地收拾掉了溅落满地的玻璃碎片。
第二天起,池雪焰不再逼着自己看书了,他没有再拿起过书柜里的任何一本书。
电视倒依然开着,但也不再按照频道顺序轮流更换,而是始终不变地停在新闻频道。
家里太静,有背景音还热闹些。
贺桥觉得这种改变是件好事。
至少池雪焰摆脱了那些刻板无意义的行为。
日子很快到了他失约的那一天。
贺桥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直到夜晚降临,望着窗外发呆的池雪焰在沙发上沉沉睡去,他才放松下来。
一年后的这一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希望是自己的话在冥冥中起了作用,是池雪焰决定开始遗忘他,开始告别伤痛。
他注视了枕在自己怀里的人一整夜。
这是池雪焰陷入长期失眠以来,睡过最长的一觉。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连神采都明亮了几分。
贺桥看见他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明媚的晨光,嘴角微微上扬。
像是做了一个美梦。
贺桥很久没见到他脸上流露出这样轻松的神情。
他也跟着轻松起来。
池雪焰从沙发上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他刷完牙,洗了脸,然后抬头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贺桥听见他轻声说:“瘦了这么多。”
这是他第一次听池雪焰自言自语。
贺桥有些惶然地盯着镜子里倒映出的那个孤零零的人。
池雪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黑发,又对着镜子问:“你会认不出我吗?”
他想了想,随即颇为干脆地转身向屋外走去。
家门关上时,贺桥还没能从那句低语中回过神来。
他茫然地停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看见漫进窗子的日色穿透茶几上的玻璃碎片,折射出几道刺眼的亮光。
被突然放下的童话集始终停留在那一页,已随着时间流逝染上细细的尘埃,纸页上搁着大块晶莹幻彩的玻璃碎片。
轻微泛黄的纸页里,写着一个童话故事的尾声。
在风里飞翔寻觅的漂亮小鸟,望着陆地上早已消失无踪的干涸水痕,悄悄想念偶然相遇的落水小狗。
它浑身湿漉漉的,不愿谈起水的冰冷,只是照着小鸟的指引,报复似地用爪子毁坏着岸边的植物。
它已经变坏了,却依然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可现在只剩下小鸟孤零零的独白。
[我曾经觉得生命中有无数的快乐,快乐得连爱情都不太必要。我不需要另一只小鸟。]
[但你离开后,我忽然找不到哪怕一丝快乐了。]
[再也找不到了。]
[和你一起冒险的日子,好像才是真正的快乐。]
……
一小时后,池雪焰回到了家,两只手各提着一个塑料袋。
全新的红色染发剂,和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其实他早就不想吃栗子了。
但这个家里似乎缺少了一种栗子的香味。
一年前就该有的香味。
他将盛满栗子的纸袋放在餐桌上,并不打算吃,正要走进浴室的时候,却被电视机里的新闻吸引了注意力。
“……跨海大桥的规划已在推进中,将为这片美丽的热土带来崭新的未来,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当初那座吸引了大量关注的简易人工桥……”
外景主持人手持话筒,不停地念着桥,很多很多个桥。
池雪焰听了一会儿,从日渐僵化的记忆里找出了一些熟悉的碎片。
他看过同样发生在这个地方的新闻。
大概也是一年前。
那时贺桥就坐在他身边。
他们偶然看到这则新闻,还聊了几句什么。
聊了什么?
他有点想不起来了。
池雪焰便不再想了,他看着那张如今空荡荡的沙发,闻见屋子里弥散开的栗子香味,忽然笑了起来。
他彷佛越过时光见到了曾经坐在那里对自己说话的人。
时间像大雪般飘落。
那差一点就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那个有轻盈雪花,最终却没等到芬芳栗子的黄昏。
如果人生能重新来过。
他想更早遇见贺桥。
在一切无可挽回地坠落之前。
可惜人生无法重来。
而他没能过好这一生。
在不看电视也不看书的日子里,无事可做的池雪焰总是望着窗外,反覆想着日渐褪色的往事。
如果他没有去追逐缥缈的幻梦。
如果在被误解的时刻,他说:不是我。
那个从来都很固执的人会相信的,因为他的确知道池雪焰不说谎,他不会想到对方是赌气默认。
如果没有误解,他依然会为出了意外的阿姨付手术费,却不会再对陆斯翊有丝毫感觉。
他也相信陆斯翊会记得回报这份帮助,在那之后,他们就是两条彻底的并行线,恢复最开始时的状态。
他仍然拥有快乐完满的人生,或许还会遇到一个真正爱的人。
已过去的单方面追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错误,短暂的弯路,只要及时回头,不会对未来产生太大的影响。
人生来一片雪白,要在世上独行那么长的年岁,沾染上那么多的色彩,怎么会从不犯错呢?
活在自己的视角里,不免带着或多或少、各式各样的偏执。
自由的人会走错路,固执的人会走错路,痛苦的人会走错路,善良的人会走错路,天真的人也会。
只是有的错误太长,太久。
他走在错误的道路上,每一天都离目的地更远了一点。
从很久以前开始,池雪焰就羡慕小朋友,因为他们犯的错误往往幼稚可爱,灵魂也剔透干净,最容易被正确的道理说服。
人生之初,万物洁净似雪,好像总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早就遗忘了那些做牙医的遥远日子,此刻却异常清晰地记起了那一张张天真的脸庞,在诊室的百叶窗前,无需掩饰的欢笑与泪水。
而他已经失去这些情绪很久了。
从打通那个由警察接起的电话开始,池雪焰就失去了分辨快乐与悲伤的能力。
就像他也失去过坦然表达爱和恨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