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问剑(141)

　　“当然，就算犯傻、那也是他的选择。大不了遇人不淑，过不下去就回登剑阁找我呗，有我这个师兄给他撑腰，再不行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和他缘分那么深，不会轻易断了的……”
　　良久，剑神叹出一口气。
　　“您真的很爱他。”
　　道阳懵然：“谁？”
　　他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从后面抱住站起来，被迫离开了他的银发小蝴蝶。
　　他觉得自己又犯了那脉搏过速的怪病，韩玄正的呼吸沉重地扑上他的颈侧。
　　“师兄，天色不早了，我带你去休息。”
　　玄正带着道阳迅速消失在了门口。
　　林煦迫不及待就要检查剑神身上还沾着道阳仙君的酒气没有。
　　他沮丧地发现——
　　剑神发梢上是、肩膀上是、手上也是！
　　“洗澡！”
　　“你又在发什么病？”
　　还能是什么病，吃饺子不用蘸醋的病！
　　剑神：“先洗碗。”
　　林煦要闹脾气了。
　　凭什么对着道阳仙君就那么善解人意，对他就冷雨寒霜，林煦感到十分不平衡！他决定先洗完碗再来和剑神算账，他就要以最快速度把碗洗掉，惊掉剑神的下巴。
　　结果是剑神对他洗的碗表现出了微妙的嫌弃。
　　其中一两只里面的姜末都没洗掉，剑神指挥着他再洗一遍。
　　林煦觉得自己也是有脾气有尊严的，这么被呼来喝去，他不高兴：
　　“我不洗了。”
　　“那你下去，我来吧。”剑神摘下手套，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他话里赌气和撒娇的成分，真的开始洗碗。
　　林煦：……
　　他就看着剑神苍白的手被寒冬的水泡一下就变得通红，可剑神并未露出半点不耐或疼痛的神情，仍是一派淡漠。
　　剑神决定要做的事，有人帮忙是最好，如果无人帮忙，他就会一个人做完。
　　林煦更生气了。他十分清楚剑神又在拿捏他，他就是受不了这样的。
　　最终他嗫嚅两下，伸手握住剑神沥水的指尖。
　　剑神方才明显在出神：“怎么了？”
　　“……还是我来吧。”林煦用手巾擦干剑神的手，还是很恼，重新拿起碗的那一刻，他想剑神赢了，他又被剑神变相控制了，真不争气。
　　剑神就是个仗着自己喜欢他才胡作非为的混蛋。
　　可就算他不喜欢剑神又怎么样。
　　他不去救剑神，剑神会死。
　　剑神本来就不在乎生死，死亡对剑神来说根本不是惩罚。
　　他不做饭，剑神也不需要他做饭。
　　他不洗碗，剑神就自己洗碗。
　　归根究底，就是他自己擅自动心，和剑神没有任何关系。
　　意识到了这点，林煦更感憋屈。
　　好不容易洗完了碗，林煦拉着剑神去洗澡。他把剑神拽到热泉里浑身打了个湿透，他的心情终于稍微好了一些。
　　他真是个糟糕的人，他想。
　　然后他揉揉剑神的指尖，等到剑神身上酒气尽消，只有和他同样澡豆的香气，他抱着心爱的人，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亲了一口。
　　突然间林煦心里又凶又委屈，想着难道谁要抱剑神，剑神都会给抱的吗。
　　现在他抱着剑神，剑神不动。可方才道阳仙君抱剑神，剑神也不动。
　　林煦非要问个清楚了：“你到底是如何看待道阳仙君的？”
　　“什么？”
　　剑神刚才还在出神。
　　“道阳仙君，在你心里，什么样？”
　　剑神回答道：
　　“他是个很伟大的修士。”
　　林煦听见这客套的回答，放下了些心，又问：“那有多伟大？”
　　“在我心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无双。”
　　林煦：……
　　他突然觉得很不妙——这地位好像非常特殊，他可从没见过剑神能夸一个人到这种地步！
　　他问：“那我呢？我呢？我在你心里，什么样？”
　　剑神温热的手指摸摸林煦的肩膀，难得柔软地说：“我不是早已回答过了吗，你是新的。”
　　“新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词好怪。”
　　“举例而言，每年伊始，大家总是欢喜雀跃，到了年末，大家又把同一年弃之如敝履，盼望它赶紧过去。”剑神的侧脸蒙上一层暖色的烛光，“我想，我是那需要被辞旧的除夕，你就是新年的第一天。人们都爱你，是因为你有无限美好的可能。”

第113章    苦海天机·七
　　林煦湿着头发，黑眼睛里的星子闪了闪：“那些‘人们’里面，有你吗？”
　　他不在乎那些“人们”有多少，他只在乎剑神爱不爱他。
　　剑神：“我一直都很爱你，只是我们对爱的理解不同。”
　　“那……难道就没有相同的地方吗？”
　　热水让剑神有些脱力。
　　他今天没有整天紧紧挨着林煦，又开始站不住，头脑发晕。
　　这让他在满是雾气的热泉中有种喝醉的感觉。
　　“相同之处就是……你我都是自私的人。”
　　“什么？”
　　“因为都是自私的人，只想着怎么才能让自己高兴，于是互不相让。一个擅自认为爱是厮守，一个擅自认为爱是毁灭。”剑神吐出一口气，“道阳仙君的爱就不自私。他允许一切发生，他对他心里的那个人，既不强行控制、也不竭力规劝。哪怕那个人要跳火坑，他不会阻止的，他会跟着一起跳。”
　　林煦一听他说道阳仙君，心里就冒酸水：
　　“你难道喜欢那样的爱？”
　　“不，不是喜欢，那是一种敬意。他能做到的，我做不到。”剑神说，“我无法看着我爱的人跳火坑，我会用一切办法阻止他跳，做一切我认为对他正确的事。”
　　“哪怕他恨我、哪怕我先跳下去，向他证明这后果多么可怕，好让他不要跳。”
　　“可这亦是自私，我把我眼里认为的‘好’灌输于人，那也只是我眼里的好，未必是别人眼里的好、或是天道的好……不过，自私无所谓好坏，它只是一种选择。很不幸，我的习性如众生一般刚强，我改变不了我的选择。”
　　剑神说爱他，剑神也说愿意为爱的人毁灭自己。
　　可是林煦仍旧无法相信，剑神口中那个愿意为之毁灭自身的对象会是他。因为他想剑神真的没有那么爱他，只是说些奇幻的话在骗他。
　　若有一天剑神真的为了他而身殒，他一定会殉情的。从生追到死，他就是要和剑神永远在一起。
　　“阿煦，换个人爱吧。”最后剑神这样说。
　　林煦沉着脸不吭气。
　　换是不可能换的。
　　他非常不理解，剑神如果真的爱他，怎么会希望他爱别人。换作是他，他万万不能忍受剑神和别人亲密。
　　剑神很累了，他渐渐沿着池壁，要滑下去。林煦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胸膛上。
　　剑神慢慢恢复了一些气力，他不愿吸收林煦的气太明显，否则他看起来很没用……除非是林煦主动的。
　　后来林煦抱着剑神回了床。剑神困了，但睡不着。
　　林煦也睡不着，剑神拿出一个梅花香囊塞到林煦枕边，安一安神。
　　“这是什么。”
　　“年初的旧梅花做的了。”剑神半睁着眼睛，“今年的梅花还不知能在何处遇见，等遇着了，再做些新的。”
　　林煦把那香囊攥住，轻轻吸嗅，即便有仙术的挽留，其间的香气早散了大半，只剩隐约的清芬。
　　那香囊没有任何绣纹，缝合的针脚也很粗糙，歪歪扭扭，看得出是剑神自己做的。
　　他以为剑神的味道是什么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香，原来只是香囊，怎么说……真相居然意外平淡，但是有点可爱。
　　怎么这个人放下剑还会想着做针线的。
　　味道还和棘溪冬天的梅花那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