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万万不可!(192)
宋铄心神一震,只觉得这个晚上是他这辈子经历的最荒诞的晚上,明明这个王府里都是理智的人,可如今所有人都疯了。
也包括他,他也疯了。
因为他居然给高洵之和阿树让了路。
除高洵之和萧融之外,还有张别知和阿古色加跟着他们,这是萧融的意思,他好像已经冷静了下来,一桩桩一件件的安排着接下来的事情,地法曾带着所有护卫保护王府,必要时刻还能调动外面的军队保护陈留,而萧融走了以后,陈留尹就是宋铄,佛子辅助他,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守住这座城。
萧融说这些的时候宋铄甚至都不知道,等他再次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离开了,宋铄连质问他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候天上的云突然散开了,清冷的月光洒下来,照亮了这些人即将离开的身影,宋铄不理解,萧融离开的那么决绝,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个王府,看一眼他经营了这么久的城池,他就这样把它丢给了自己,他就不怕自己背叛了他吗?
马蹄声渐渐远去,夜又安静了下来。
宋铄对着前方喃喃:“一群疯子。”
但下一秒,他又承受不住一般的握紧了拳头,他转过头,无助的看向他最不喜欢的佛子:“……我要怎么办?”
弥景同样看着前方,他轻声道:“别让信任你的人失望。”
宋铄拧眉看着空无一物的街道,半晌,他转身进了王府。
第88章 难民
宋铄没有再回前厅,此时他的脑子非常乱,所以他越过众人,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
而弥景又静静的在这里待了一会儿,今夜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同样是一种剧烈的冲击,他不是圣人,没法这么快的平复下来。当他再次感到微凉的夜风透过僧衣之时,他才轻轻的呼吸了一遍,然后同样转过身去。
接下来他就愣在了原地,他以为这里只有自己,却没想到其他人都在。
有点好笑,因为忐忑又不安的站在他身后的这五个人,全部都是被留下来的老弱病残。
他们并非是在这里等佛子,他们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今夜没有什么特殊的,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秋日,既没有那么热,也没有那么冷,可丹然却觉得自己好冷好冷,她始终都生活在家人的庇佑之下,她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画面,她想哭,却难以哭出来。
孩子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去求助她的父母,所以她下意识的就扯住了桑妍的袖子,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唤她:“阿娘……”
“阿娘……”
“阿娘——”
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委屈,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而在三声呼唤之后,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仰着头,张着嘴巴,哭得人们肝肠寸断,这时候大哭就是让她缓解恐惧的方式,桑妍怔怔的看着她,本能一般的蹲下来,用自己那双干枯的手笨拙的拍着丹然的背。
她哑着嗓子道:“不怕,丹然……不怕。”
萧佚红着眼、抿着唇,直到萧融走了他才想起关注陈氏,但陈氏始终都安安静静的,萧融刚出事的时候陈氏是什么反应,萧佚已经不记得了,等到萧融略显冷静之后,陈氏就已经是这个模样了,她不吵也不闹,只是安静的看着萧融离开,如今她又安静的看着丹然哭。
等到丹然被桑妍哄好了,一边抽噎着一边牵着她的手离开,陈氏垂下头,也迈出了步子。
萧佚愣了愣,连忙追上去。
一眨眼,这里就剩下弥景和张氏了,他们互相看看,心情沉重的同时还有点尴尬。
毕竟他俩几乎就是陌生人,张氏跟佛子从未有过交流。
默了默,弥景先开口道:“我去找人将前厅收拾一番——”
张氏一愣,连忙说道:“不必不必,这种事怎么能劳烦佛子,妾身来就是了,今夜之后,佛子和宋先生便要忙碌起来了,萧先生和高先生一起离开,明日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在正事上妾身帮不上什么忙,这扫洒的事,就交给妾身吧。”
弥景见她这么坚持,再加上和张氏单独的站在这让他感觉非常不自在,于是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站在风口里,张氏不自然的动了动身子,却没有立刻迈出步子,须臾之后,她才快步返回前厅。
半个时辰前这里还满是欢声笑语,如今灯笼还在、残羹冷炙还在,人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桌椅散乱的摆放着,那是被撞开的痕迹,其余地方满满当当,只有离门口较近的地方空余出来一大片,张氏缓缓迈步,盯着地上那一滩深红色的血迹,她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设一样,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抿起唇角,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帕子,小心翼翼的跪在那滩血迹边缘,轻轻的擦拭着地板。
但轻轻这个程度,于此刻的她而言好像有些艰难,因为她的手在抖,越抖越擦不好,越擦不好她越控制不住自己。
猛地,她把帕子扔到了血泊当中,而她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脸,不想让自己的哭声泄露出去。
压抑的、充满悲伤的呜咽从指缝中流出,地上的女人跪坐着,瘦弱的脊背一会儿抬起一会儿弯下,她浑身都在颤,稀碎的哭声也越来越猛烈。她不明白。
不是正在变好吗?不是已经变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
她以为陈留已经是她的家了,她以为打完鲜卑他们就能团圆了,她以为很快,她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每个人都在拼命、可每个人的命都不值钱,这样煎熬又疲乏的日子,究竟还要过多久呢。……
她没有问出声,也没有人能回答她的答案,见证了她的崩溃和怨怼的,只有这些不会说话、静静摇曳的一室烛火。*
仅仅一夜的时间,萧融他们就已经到了上党。
多亏了萧融之前让屈云灭设立的临时驿站,所以他们才能迅速的换马,每到一个新驿站,萧融都不吃不喝,领了新马就走,另外三人根本不敢反驳他,只好跟他一起这么拼。
张别知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萧融,因为萧融看着状态太差了,坐在马背上他都摇摇欲坠的,天亮之后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入如纸,张别知早就想说话了,但他不敢招惹萧融,只好把担心都深深的压在心底。
直到第二日的酉时,萧融连上马都变得困难了,第一次没上去,他差点摔到地上,阿古色加紧紧拧眉,拉开一旁的高洵之,她十分严肃的对萧融说:“你应该休息。”
萧融:“不需要。”
说完,他又尝试了一遍,但腿发软,他根本跨不上去。
阿古色加:“那你至少应该吃点东西,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萧融深吸一口气,扶着马背缓解身上的不适,缓解之后,他才看向阿古色加:“我不会死。”
阿古色加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不懂怎么会有人说出这么自大的话,她看向高洵之,想让他说些什么,可高洵之只是沉默,因为他知道萧融不会听自己的。
话虽如此,但看着萧融这样他也于心不忍,于是他也试着劝了一句,张别知见状,立刻加入进来,萧融被他们吵得无比烦躁,他张嘴想让他们都别说了,可是喉咙一甜,他猛地弯下腰去,片刻之后,他拿开自己的手,看到掌心里又多了一抹鲜红。
这不是他们出来之后的第一次,这是第五次。
再没有像昨晚那样严重过了,可是反反复复的呕血和内脏灼烧,几乎要把萧融折磨的不成人样。
但除了昨晚刚醒来的时候他失控了一会儿,之后的他一直都很冷静,他坚持着、冷静着,紧紧关着心里那个想要大喊大叫、想要发泄的闸口,然而他觉得自己快要关不住了。
萧融目不转睛的盯着这点红色,阿古色加急得要死,却也没什么办法,她猛地转身,去自己的药箱里拿东西,萧融不让她用盐女参,但是她还带了许多吊命用的药粉,每回萧融反复,她都会给他泡一杯,免得他真的撑不住了。
张别知愣愣的,他这一路都是这个样子,好像整个人都慢了半拍,高洵之让他去驿站里弄热水,半晌之后,张别知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