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人不清(16)
元琛走进落霞苑时,抬眼便见丘文殊落寞地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正在对弈。而引泉侍立在他左右,目露担忧。
气氛似乎很是不妙。
丘文殊这是怎么了?元琛眸光微闪,忍不住快走两步,伤口拉扯得厉害,便剧烈地疼起来。元琛没有因此而缓下脚步,走近东厢房,喊了丘文殊一声:“丘兄!”
丘文殊恹恹地看了过来。
元琛挟风带雪而入,鹤氅上飘满了雪,站在丘文殊面前,已忘记自己的来意。他随口道:“大夫嘱我多走动,我想着要来向丘兄道一声谢,是以不请自来。”
丘文殊颔首,目光在他身上一划而过,看似毫不在意。
元琛感觉他是在确认自己的康复状态。
引泉端来一盅茶,请元琛坐下,又道:“不过一日的光景,元公子恢复得很好。”
“是啊。”元琛坐在丘文殊对面,余光打量着丘文殊,随口道,“我早先还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呢,谁知不过是一场乌龙。”
丘文殊并未接话,自顾自地下了一枚黑子。
元琛擅自拎起白子棋筐放至自个儿膝上,右手取出一枚白子,稳稳堵住黑子的去路:“一个人下多闷啊,我来陪你下。”
丘文殊又没有回应,失魂落魄地落子,不多时,棋盘上便失了多枚黑子。
元琛低声问:“丘兄这是怎么了?似乎心事重重?”
引泉抹泪道:“我家少爷知道了李家的事,说要修闭口禅呢。”
元琛本低着头观局,听得“闭口禅”三字,立刻昂起头来看丘文殊。
丘文殊警告性地瞥了引泉一眼,引泉亡羊补牢道:“我家少爷心善,见李启瑞等人平白无故死了,想修闭口禅为这些人超度。”
元琛垂眸,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引泉真是说多错多的,闭口禅可没有“超度”的功效。
想来丘文殊定是怕祸从口出,所以才有这般行径。若是将来他真为丘氏一族惹来弥天大祸,指不定会自刎谢罪…
“闭口禅在我看来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元琛心中五味杂陈,无意识地捏紧手中白子,指尖都发了白。“禁止自己说话,活生生把自己逼成哑巴…听着都让人心里难受。”
引泉含泪,连连点头。
丘文殊撩起眼皮看了元琛一眼,嘴唇翕翕,终是说道:“不过是,玩笑话。”
引泉一听,整个人振奋不少。
而元琛拧得紧紧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低头时,那浓浓的眉淡红的唇都擎着笑意,仿佛是隆冬里最美的景儿。他修长的双指执一枚白子,缓缓推至局中。
“丘兄,到你了。”
丘文殊这才匆匆别开视线,耳朵红得厉害。他执了一枚黑子在手心里搓了搓,冷着脸,一板一眼道:“以后,不要笑。”
“嗯?”
丘文殊瞥向一旁痴愣地看着元琛的引泉,冷声道:“很难看。”
元琛眨眨眼睛,道:“说我不好看的,丘兄是第一个。”
丘文殊抿着嘴,极其冷淡地“嗯”了一声,下棋更无章法了。
接下来的棋局里,元琛再三放水,不再步步逼人,终以丘文殊获胜为结局。
元琛在丘文殊这儿吃过晚膳后,回到宿舍这才记起自己忘了问丫环的事。
关上门,继福为元琛点上蜡烛,见元琛坐在床前哼着歌儿,似乎心情很好。继福上前为元琛脱靴,小声道:“殿下,丘家辛秘之事何时…”
元琛斜斜睨了继福一眼,道:“此事不必再提。”
“可——”
元琛摆手示意继福不必多说,起身宽衣,道:“待冯士卿领兵下山,你也回青峰坊待命吧。”
继福眉头紧锁,匆匆低下头,道:“奴才知道了。”
第20章
翌日一早,数名大夫一一为元琛号脉,断定元琛已无大碍后,冯士卿决定午后便下山回府。
得到消息后的丘文殊带着引泉回宿舍收拾细软。
丘文殊仔细想过了,继续留在书院,就如同是自个儿给丘家埋地雷,指不定哪天就会有口疾之患,所以…他要休学了。
宿舍的门虚掩着,元琛也不在房内。
丘文殊主仆二人先行入内,引泉收拾床铺,丘文殊整理书籍。想当初他可是费了老大的功夫,才能到书院读书,谁知道短短数月后,他便要退学了。
丘文殊草草拢起书籍,叠成一摞,在宿舍里一拐一拐地踱步,心中难免怅然。
元琛桌前摆着一幅画,丘文殊经过时低头一看,便无法再移开视线。画里工笔肆意,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个清冷矜贵的书生背影来,很有意境。
“好画!”
能得丘文殊一个“好”字的,定然不俗。引泉好奇地走过来一看,咋舌道:“没想到元公子字写得丑,画功却这般厉害。”
丘文殊摇头,指了指右下角上的题诗,字迹龙飞凤舞,笔笔有神,可不是元琛的丑字。
“那这是谁的画?”引泉正问着,门口传来一声呼唤。
“丘兄?”
丘文殊转身看去,元琛端着早膳缓步走了进来,他面带微笑,视线落在那幅画上时,似有凝滞。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元琛放下端盘,信步走到自个儿案桌前,笑道,“你们觉得这幅画画得如何?”
丘文殊答:“甚好。”
“我也觉得高远画得很好,”元琛背手而立,一副细细赏画的架势,道,“所以特意向他讨要,打算裱在墙上。”
高远?
丘文殊想不起高远的模样,但他记得元琛曾特意写信同他说过,高远考校总是第一名,再观这幅画,想来高远是个才子。
一个得元琛青睐、瞩目的才子。
丘文殊索然无味地卷起画,旋身回去收拾自个儿的笔砚了。
元琛见丘文殊床上大包小包的,不由问道:“你们收拾这些做什么?”
引泉道:“我家少爷要回丘家了。”
“回丘家何须收拾细软,”元琛闻音知雅,看向丘文殊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难道说丘兄准备退学了?”
丘文殊抿嘴答:“嗯。”
元琛也抿着嘴不在说话,心不在焉地走至圆凳坐下,开始用早膳。
丘文殊面无表情地收拾好物品,余光打量着元琛,见他左手用勺,一口一口地喝粥,便有些讶异。
元琛恍有所觉,抬起头瞅了丘文殊一眼,丘文殊立刻生硬地挪开视线。
“丘兄看什么?”
“无事。”
元琛把早膳吃了,引泉细软也收拾好了,从外寻来一把扫帚。
元琛见了,瞥了自个儿床底一眼,立刻摇头阻止道:“不用,我自个儿会——”
引泉却已经在元琛床前弯腰,一边将扫帚探进床底,一边道:“少爷和元公子到外头稍等片刻,小的很快便好。”
“嗯。”丘文殊正要走动,便见元琛一个箭步从自己身边越过,急声说着“等等”,他扭头看去时,引泉已发出一声尖叫。
“啊!”
气氛似乎有些不妙,丘文殊踱步过去,好在房内逼仄,左右也不过几步路。很快,他便看见,元琛床下现出一截血布,血色暗淡凝固。
丘文殊前进的脚步顿住了,匆匆别开视线。
“元公子…这…这是什么啊…”
元琛强势夺过引泉手里的扫帚,面无表情地抛掷在地,再轻声问:“你觉得这是什么?”
引泉似乎想到了什么,惊恐地后退一步,不敢答。
丘文殊抿抿嘴,朝引泉丢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出去。只是引泉堪堪只挪一下腿,元琛已伸手拦住他的去处。
元琛几不可查地轻叹一声,眼神晦涩地看了丘文殊一眼,道:“对不住了,我也不想这样的。”如果可以,我绝不想让你知道我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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