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酒煮茶(27)
付景轩心下发紧,“那他的腿怎么受得了?”
哑叔握着笔迟疑些许,缓缓写道:老奴那时也怕少爷的经络受损,便偷偷找了几味草药,偶尔帮少爷泡一泡,少爷虽不能行走,腿上却有知觉,老奴心想,此时不站也无妨,只要少爷的腿还有知觉,待赶走王氏的那天,总能站起来。
付景轩眉梢尚未舒展,哑叔笔锋一转,颤着手写道:但此举,往后怕是不成了。
付景轩问:“为什么?”
哑叔说:品茗大会之前,王氏接连让陈大夫过来施针,少爷腿上的经络本就不堪折,随之大病一场,再睁开眼睛,腿上……便没有任何知觉了。
......
子夜过半,主屋的灯还未亮起。
方泽生穿着中衣半靠在木榻上,哑叔红着眼走了进来,将那个装有银针的布袋交给他,比划了两下。
方泽生看明他的意思,沉默良久,终叹了一口气,吩咐他拿来一件玄色大氅,披在身上,来到了院子里。
院里有风,满园花木被吹得沙沙作响,惊醒了荷塘鲤鱼,带起了“呱”声一片。
付景轩不知何时上了屋顶,背对院子,坐在屋檐上,饮着一坛果酒。
这酒本是甜的,今日不知为何变成了苦的,苦得二爷心头发紧,眼角生涩,难受的堪要掉下两滴眼泪来。他不禁迁怒旁人,心道,酒是陶先知买的,必是陶先知故意害他,要看他饮酒流泪,惹人笑话。
一时大意,竟让他得逞了。
付景轩放下酒坛,本想晾晾眼珠,赏一赏头顶月色,忽而看到一盏天灯飘到了眼前,而后又飘来一盏。又一盏。
“二爷再不回头,我的灯,就要放完了。”
付景轩一怔,转过身,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方泽生。
方泽生神情淡淡,手里捧着最后一盏素白天灯,与他对视半晌,竟然轻启嘴角,久违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犹如寒山化雪,翠柳扶风。
付景轩一时愣神,问道:“大当家为何笑?”
方泽生柔柔看他,将那盏天灯放飞到他的眼前,“二爷将心赠我,我生欢喜。”
“想笑,便笑了。”
第33章
夏日天长,寅时三刻便进了黎明。
付二爷心里难捱,见了方泽生展颜一笑,稍稍好了一些。
他从屋顶下来,并未多说,回房缓了缓精神,便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无论方泽生真残还是假残,对二爷来说都是一样,他本就不在乎这些外物,只是为他心疼,疼得有些失态。
今日早饭,两人同桌。
方泽生见付二爷像往常一样迈进门槛,知道他已无大碍,当即松了一口气。
这顿饭吃得还算和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似乎真的在一夜之间增进了许多感情。
若是方泽生敢拿正眼瞧他的话,那就更好了。
付景轩放下碗筷,对着方大当家那张好看的侧脸问:“我的眼睛里,是有什么洪水猛兽吗?”
方泽生摇头,对着书房的门槛一板一眼地夸奖,“二爷长得好看,眼中尽是星辰。”
付景轩忍笑,又问:“那大当家为何不敢看我?”
方泽生抬头,对着房梁上的竹灯说:“星辰璀璨,焉敢近观?”
“哦~”付景轩挪着凳子往他身边凑了凑,“原来你昨晚对着我笑,是因我距离你比较远?”
方泽生面上一红,心里默数着挂在六角竹灯上的流苏穗子,“二爷哪里的话,方某想笑便笑,何来远近之说。”
这话倒是与他们幼年相遇时如出一辙,付景轩见他仰着头,起身来到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方泽生躲闪不开,被付二爷捧住了脸,“既然如此,大当家再对我笑笑如何?”
方泽生本就不敢与他对视,起因是昨晚那番言论,让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
若非担心付景轩听了哑叔提及过往为他难过,他必然不会说出那样简约直白的话哄他欢心。
若要说,也要说得再婉转一些才好。
如今虽见成效,但独自面对付二爷的时候大当家多少有些抹不开面子,躲来躲去没能躲开,此时更是直直地跌入了他的眼中,无处可躲。
方泽生筹划良久,干脆板着脸闭上了眼睛,等着付景轩自动把手挪开。
没想到等了半天,却等来唇上一软,付二爷微微附身,撬开了他的嘴唇。
三宝抱着一捆木柴进了厨房,摸出一块哑叔留给他的白糖糕,一边嚼一边欢蹦乱跳地跑出来,瞧见哑叔站在书房门口,刚要张嘴,就见哑叔急忙摆了摆手,而后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要说话。
三宝不明所以,悄悄地走过去,学着哑叔比划着问:怎么了?
哑叔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带着三宝一起趴在雕有“喜鹊登梅”的门板上,悄悄地往里看。
三宝嘴里还嚼着糖糕,看清屋里的画面顿时岔开了十指,捂住了眼睛——
屋里安安静静地没人出声,他家少爷正站在轮椅前吻着方大当家的嘴。
方大当家也不像往常一样抗拒,松开了紧紧蜷着的双手,扣住了少爷的腰。
第34章
方宅外。
王秀禾穿着一身富贵裙装,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刚刚送走了宋大人以及各大茶行的各位当家,带着翠儿从云鹤楼回来。
陈二靠在门口打盹,周齐捅了捅他,让他赶紧起来,陈二稍有些不耐烦,瞧见王秀禾站在台阶上,忙抖了抖精神,喊声:“夫人。”
王秀禾应了一声,脚步没动,仰头看着方家门楣上挂着的那块匾额。
翠儿拿着一本账册跟在后面。
王秀禾笑了笑,对着匾额说:“先去内宅,瞧瞧方大当家。”
内宅的看守还在,王秀禾走进来,对着那几人招了招手。
领头的急忙过来,张嘴问礼,顺带要说说这几日内宅的情况,王秀禾没听,说了句:“回吧,日后不必守着了。”
看守本就听她的安排,让来便来,让走便走,没有多问。
倒是翠儿不解,“夫人不派人盯着大当家了?”
王秀禾瞥她一眼,扶了扶头上的翡翠玉簪,“该盯的时候没盯住,如今不该盯了,还盯着做什么?”
翠儿一怔,似是觉得她话里有话,赶忙垂下眼睛,不再出声。
三宝早就瞧见王秀禾进了院,转身跑进书房通知他家少爷。
书房里的气氛从清晨起就异常诡异。
方泽生用过早饭便挪到了桌案前执笔写字,付二爷坐他对面,椅在檀木椅的靠背上,翻着大当家摆在桌上的闲书。这堆闲书曾是为了掩人耳目随意买来的,尽是些不入流的声色话本,不是“赶考的秀才被狐妖吸了精元”就是“忠厚的良家汉子被狐妖抢了清白。”
付二爷先前跟着大当家看过两页,如今终有机会拿到自己手里,更是一页页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还要发出几声奇妙的惊叹,“竟然可以这样做?”“哦?竟然还可以这样做?”“啧啧,这腰肢扭得如此灵活,真的不会断了吗?”
方泽生笔尖一顿,面上看不出有何波澜,本想继续写字,却见纸上行云流水,如鬼画符......
那时怎么就轻易让他吻了嘴?
怎么就没能立刻推开他?
怎就越吻越深,竟还吻得不愿放手,竟还吻得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身?
大当家意欲反思,却没想唇齿纠缠的感觉依稀还在,想着想着便又陷入其中。
三宝进门喊了一嗓子,便瞧见了这幅画面。
他家少爷笑吟吟地卷着话本趴在桌上,眼睁睁看着方大当家一手握着笔,一手轻轻地放在的嘴唇上。
“少爷?”三宝跟着看了一会儿,察觉大当家这是出神了,于是悄声说:“王秀禾来了。”
“嗯。”
“不去见见吗?”
“见。”付景轩笑了笑,起身在方泽生眼前晃了晃手指。
方泽生当下一惊,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急忙把抚着嘴唇的手甩到一边,故作镇定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