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酒煮茶(49)
方泽生对于这个决定没有任何异议,毕竟身在临潢府地请不来宋大人那般人物,萧衡还能找来几位中原商人做评,已算极为公证地举动。
胡云杉今日还需上台,他要先和王璞比试。若是赢了王璞便和萧衡比试,若是输给王璞便由方泽生登台,蒲凌一直站在他旁边转来转去,堪比自己提壶还要紧张,两人早就在这一年的相处当中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互相关心彼此帮扶,技艺上面也共同成长不少。
胡云杉见他担心,安抚道:“无妨,就算输了也还有我师父在。”
蒲凌说:“不会输不会输,虽然萧衡深浅尚未知晓,但王璞肯定是不如你的。”
胡云杉点头,暗暗攥起拳头,他如今沉淀不少,更是发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个异族王子尚且对中原茶事如此上心,他身在万千芳茗之中,又怎能借着一点天分便飘忽不定?回去还当认真习茶,万万不可再被一个外族人比了下去。
三声号角之后,萧衡带着李耷、王璞姗姗来迟,这三人看起来皆没睡好,一个个顶着硕大的黑眼圈,也不知夜里做了什么。
番邦之地没有年岁小的茶童,只有一位身披狼毛的威武大汉举着一块红字木牌,站在人群当中高喊一声:“今日茗斗正式开始!”
“第一试,品茶局!”
所谓品茶便是观汤、识色、尝鲜、断味,用不同水质冲点茶叶,最后断出此茶出自哪家哪户,这局比试跟品茗大会的规矩相同,但李耷为了炫耀技艺,便增加了一些难度,最后两局要求蒙眼遮目,由前来围观的异族子民挑选五种茶品混合一起,届时谁品出来的种类多,便算谁赢。
他原先不知道付景轩就是去年品茗大会上的品茶魁首,心觉肯定能赢,如今知道了,多少有些没谱,不过昨天他与王璞、三王子通宵抱了抱佛脚,今日之试怎么也不会差到哪去。
加之中原人胆子都小,像那个蒲凌,每次看他一眼都要吓得手脚打颤,这付景轩没比蒲凌高出多少,若也能被他眼神吓退,那便再好不过!
四四方方的高台之上摆着两张束腰长桌,桌上摆着三杯冲点好的茶汤,李耷与付景轩同时登台,相互拜了拜礼。
李耷那厢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睛,恶狠狠地说:“若是不想输得太难看,还是尽早下去,你中原茶道早已经被我学了个遍,再也挖不出什么新鲜东西了。”
付景轩挑了挑眉,笑吟吟道:“还未开局,又怎就能断定,一定是我输的难看?”
李耷没想他竟是这种反应,一巴掌拍在长桌上面表情更凶恶了一些,他这番挤眉弄眼故意作狠的模样颇有些付景业的样子,付景轩一时玩心大起,从头到尾打量他的着装,与他正式对局。
第一局两人不分上下,李耷本事不小,甚至每一盏茶的名字都能先付景轩一步说出来,这若是放在品茗大会他兴许已经赢了,可他偏偏加了蒙眼这项,凭白给了付景轩机会。付景轩始终不紧不慢,即便遮住了眼睛,嘴角也是微微上扬,先前王氏就拿这种办法试过他的深浅,如今李耷不过算故技重施,哪能难的倒他?茶味入口,便已知混了哪家哪户,好似茶局还未开始,便已经接近了尾声,付二爷摘下眼罩时李耷那边还在嘬味细品,此局定了时限,在此时限之间不可随意喊停,付景轩不等了,拿过纸笔写下五家茶品的名字,下台前特意来李耷身边转了一圈,才抽出别在后腰的聚骨折扇悠哉悠哉地回到方泽生身边。
方泽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如小时候见他捣蛋那般点了点他的额头。
李耷在黑暗之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还有一味茶没有品出来,这茶的回甘不算特别,光是类似的味道就有十七八种,一时斟酌难定,只得又嘬了一口,还未尝出味道,就听台下有人窃窃私语,随即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变成哄堂大笑!
李耷皱了皱眉,刚要放下茶盏摘下眼罩,就感下盘冰凉,一阵寒风吹动大腿腿毛!
难道是……裤子掉了?!
李耷急忙扯下眼罩低头,果然看到腿上的裤子正在往下滑,已然滑到了小腿根上!
“别笑了!都别笑了!”李耷那厢扔了茶盏提起裤子就要往台下跑,付景轩随着众人的笑声在台子底下提醒:“李兄还没有写下茶品的名字,可算是弃权了?”
李耷闻声急得跺脚,一边揪着裤子一边返回茶桌匆匆写下了那五种茶品的名字,而后红着一张大脸,冲着付景轩骂了几句跑下台去。
牧族子民不穿长衫,多是穿些方便劳作的半臂短打,虽说近年来都城内的富贵人家也开始效仿中原子民改穿长袍,却还是有许多人觉得麻烦,只穿短袄长裤。
李耷今日便穿了这身,短袄遮不住屁股,生生被人看了个精光!
台上笑声不绝,直到第二试点茶局开始,才渐渐安静下来。此局没有什么悬念,王璞不敌胡云杉,胡云杉最终还是没有胜过萧衡。方泽生早就料到如此,一步步登上高台,站在萧衡对面,与他拜了拜礼,说道:“方才是我家夫人顽皮,还请三王子多多见谅。”
萧衡显然看到李耷的裤子是付景轩使坏弄掉的,并没有放在心上,“无妨,却是李耷挖苦在先,有辱中原茶道,令夫人出手教训,也有情可原。”
方泽生道谢,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萧衡点了点头,“其实比起李耷出丑,我倒是更想瞧瞧方少爷的技艺到底如何,早些年就听闻方家少爷的提壶技巧精巧无比,不知道眼下,还能否有幸一见?”
方泽生说:“恐怕会让三王子失望,方某这些年显少提壶,若跟以前相比,退步许多。”
萧衡见他不像谦虚,忐忑了几天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原处,笑着说:“只是比试终归还是比试,还请方少爷全力以赴,万不可有半点松懈。”
方泽生淡淡点头,“那方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60章
有些人嘴上说着退步,却还是此普通人高出一大截。
相比年少时期,方泽生的提壶技巧确实退步了一些,只是他所谓的退步,不过是冲点之时茶汤表层少了几点浮沫,不影响汤色,不影响口感,不影响浮沫褪去留在茶盏内壁的连绵山景。
萧衡呆呆地看着方泽生留下的那盏根本无需翻看《茶录》以肉眼就可以评定出来的鲜白茶汤,输的心服口服。
茗斗结束以后,便到了反乡的时辰。
若不是陶先知还要和萧衡谈谈生意,几人恨不得当天下午便离开临潢府都城,快马加鞭地往回赶,若是一路顺利,兴许还能赶上夏日的尾巴,吃上最后一茬西瓜。
三宝早就把他家少爷的行李收拾好了同方泽生的一起放在花厅的矮桌上,徐大人那厢也换上了一身官服,伏在桌案上面急笔书写喜报,准备安排信使先走一步,将这个消息传给天家,蒲凌虽然没有登台,却比自己登台还要高兴几分,同胡云杉一起收拾好行李,正在抬手比划着方泽生使用的提壶技法。
申时过半,陶先知春风满面地跑了回来,显然生意谈得不错,瞧了瞧坐在花厅的一众人,兴冲冲地问:“方泽生和付老二呢?”
三宝摇头:“没瞧见,晌午用过饭后,两人就一起不见了。”
此时,临潢府城门外的那块石头上,坐着两个人。
一人披了一件毛绒绒的披风,看着远处的夕阳。
“你说李耷这个人会不会记仇?”付景轩习惯性地咬着一根枯草,懒懒地靠在方泽生的肩上,以前他没觉得这处的景色好看,眼下却觉得一望无际的荒野与的晚霞天空接壤,竟也美如画卷。
方泽生说:“习茶之人心思纯净,想来不会记仇,若真的对你不满,该是像今日在台上那样,对你破口大骂。”
付景轩“咯咯”笑出声来,“我本不想对他如何,只是他那伪做凶神恶煞的样子实在太像付景业了,刚巧他又常常将我朝茶事不过尔尔放在嘴上,便趁机逗了逗他。”
方泽生眉眼柔和,“倒是许久没见付大少爷了。”
“他还老样子。刚好你的腿快好了,待完全康复便随我回江陵府瞧瞧我大娘如何?”